张荣愈发讪讪,连坐都没坐,便立在那里尴尬而言:“俺也是乡下人不知趣,不知道人家捉女婿的都文官,平白惹出来这种事,让官家和岳太尉为难了。”
听其言语,固然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听了劝,还有点歉意,但也明显有些郁郁……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玖见状心中无奈,便继续追问:“那虞允文可有什么失礼之处?”
张荣这才微微敛容:“人家年轻进士老老实实,只是说他父母都在蜀地,不好擅自结亲,倒没什么其他言语,岳太尉进来跟俺说了后放他走,他也没忘了认真行礼……相较下来,还是俺失了礼貌。”
赵玖缓缓颔首,没闹出事端来就好。
不过,即便如此,赵官家也还是有些无奈,却又忽然嗤笑:“说不得这事还怨朕,可能是那虞允文看到张太尉在东京连个宅子都没有,现在还寄居在大相国寺,所以不乐意……”
虽说这几日头脑热起来,但今晚一盆凉水浇下来,做了多少年大当家的张荣也是恢复了冷静,甚至可以称之为恢复了清明,自然晓得官家是在说笑话,于是勉力来笑,却又笑不出来。
“且听朕说。”赵玖见状摆手叹道,却是难得露出一丝疲态来。“其实以朕对诸位帅臣的看顾,怎么可能会忘掉赐下一栋宅子?尤其是东京如今尚显空荡,其余几位帅臣在东京又都有定制的宅邸……不瞒张太尉,朕对你原本是存了一些用心的,乃是听人说你以簪花为美,然后那日在此处又亲耳听你说什么中了进士才是好汉,便存了明日琼林宴后再大大表彰你一番的心思……届时,不光是赐宅邸,还准备让新科进士骑马簪花走东华门游街,你张太尉和岳太尉,还有此番东平有功的杨沂中他们,骑马簪花走西华门游街……说不得能成一场美谈。”
岳飞和张荣几乎是齐齐怔住,跟来的杨沂中也是一时愕然。
而片刻之后,张荣愈发惭愧起来:“官家一片用心,着实义气,俺真没想到一时胡闹,不但自讨没趣,还毁了官家安排……俺本该知道的,一个渔民、水匪,如何能与那么俊秀的人物结亲?”
赵玖摇头不止,继续言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因为你张太尉出身渔民,本朝再是可笑,却也没了唐时的几姓几望,百家姓一字排开,固然有先后,却也算是一张纸上的文字了。所以,你既做了节度使,成了一方太尉,那门第便真不是问题……今日的关节在于文武之分。”
有宋一朝,文贵武贱,莫说岳飞、杨沂中久在军中厮混,心里清楚,便是张荣听到这里,也大约醒悟。
“文武相隔。”赵玖有意避开了贵贱二字,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五代残唐时军头滥杀滥为后,本朝刻意压制,矫枉过正上百年弄出来的传统,如今虽然是交战之时,虽然武将日益贵重已不可阻挡,却依然难改百年人心……明日之事,既是觉得尴尬,不成便不成罢了,反正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唯独今日既然来见张太尉,总是要说一说朕的本意的,省的张太尉误会……百年传统,实在是难以更改,但朕心里,殊无贵贱!”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用了贵贱二字,因为本就是这个问题。
听得此言,岳飞带头,连着张荣一起拱手,而门前杨沂中微微一怔后却忽然出门去了。
当然了,事到如此,言至于此,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院中不免一阵沉默……因为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相忍为国。
但忍来忍去,总是很憋屈的。
尤其是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人做错,最多只是个误会罢了,但却因为牵扯到文武体制问题,反而使得一些人无端受委屈。
那么为了避免这些有用的人生出怨气,他赵官家不免要抢着和大家一起来做这个受气包。
然而,就在院中一时沉寂之中,杨沂中匆匆折返,却是当庭来报——那新科进士及第虞允文居然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