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未必。”吕好问摇头相对。“天大地大,皇家最大,凡百余年,天下道观几乎成皇家家庙,建炎初年,朝廷便公开要各处道观出浮财供给官府,敢问沙门又算什么呢?若是真有和尚不服,或者仗着南方佛门势大,以南欺北,来寻中原寺庙说话,臣自问稍通佛门故事,自为官家接上便是……”
“佛门只是个提留。”赵玖也摇头不止。“关键是高利贷,自古以来,租息二字便是贫民不得维生的两大要害,而今日事的根本也在于借官府之外的人在中原重启青苗法,一面减息,一面取财,又不是真冲着什么佛门来的……谁要是来辩就辩,不服就不服,只要不煽动造反,朕就懒得理会,吕相公也最好不要理会。”
“官家不理会自不必理会,但臣这里有许多熟悉的和尚,如今都在南方坐着,真要来找臣,臣着实不好去推……”吕好问一时苦笑,却又欲言又止。“不过,这不是臣要说的要害之事。”
“吕相公何意?”赵玖见状微微蹙额。“还是不同意朕以武学学子充青苗贷监督审计一事?这件事朕早说了,并无转圜可能。”
“官家。”吕好问在月下正色以对。“此事臣想过了,官家说的确实有理,中原经历战祸,又安置了许多河北流民与汰退、伤退下来的御营士卒,还要保证放贷的对这些人不能哄骗,那最好是让跟军队有关系的人去做……但有一事,臣不得不言。”
“相公请讲。”
“那就是抓总之人须从正经文官中取用,官家可以直接管束干涉,却要正正经经挂在户部之下,尤其是不可让杨沂中、刘晏二人来触碰此事,这是因为武学本在延福宫,武学学子在学时本有杨刘二人下属的嫌疑,再让他们管束,无疑是再给御前班直添了财路,只怕会有唐时神策军之祸。”吕好问正色以对,引来他身后几位宰执的面面相顾,而杨沂中更是狼狈,只能低头装作没有听到。“换句话说,可以仿照邸报成例,却不该仿照皇城司与密折成例。”
“起居郎虞允文如何?”赵玖叹了一叹,也正色相对。“在户部下挂军事统计司,让他做这个首任军事统计司郎中。”
“具体用谁自然是官家与都省的事情,臣不好多言。”吕好问恳切以对。
赵玖缓缓颔首。
而吕公相稍作沉吟,复又再度:“还有一件小事,臣以为官家嘴上不在意佛门,但其实还是防范过度了,甚至弄巧成拙……放在以往,沙门连跟天子接触都难,但官家先大相国寺后少林寺,多次亲身参拜,又将太上道君皇帝送到少林寺安置,还钦点了法河为少林寺主持,今日重启青苗法,也从少林寺入手,反而显得不由自主将佛门给提高了起来。”
赵玖想了一想,一时难以置信:“吕相公的意思是,朕扇和尚们的耳光,反而是在抬举他们?”
吕好问连连颔首,却又缓缓摇头。
赵玖一时无语。
“确系是这个意思。”吕好问苦笑以对。“臣也不是在学和尚打机锋,只是复又觉得官家愿意这般讲理,不管是跟和尚讲还是跟宰执们讲,总是全天下的好事……与之相比,官家让禅宗的和尚来给密宗的菩萨背书,还将大乘佛教看不起的罗汉当成恩典发给法河主持,倒真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这下子,赵玖也不由失笑:“所以,天底下最坏最不讲理的,其实还是皇帝了?”
出乎意料,在身后其余四位相公的惊疑之中,吕好问居然微微颔首:“臣就是这个意思,还望官家以后能继而续之,自勉以役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