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鼎赵相公的老家不是别处,正是吕颐浩吕相公如今修养所在的闻喜。自己老家的地形,如何不晓?所以,经此一遭后,赵相公彻底放下心来,晓得闻喜无论如何都算是彻底安全回归了。
从今往后,再不算是流离之人了。
所以,难免有一些跟河东流亡士民一样,晚间放歌须纵酒之态。乃是在都省、秘阁、公阁那里依然从容,做出首相姿态,暗地里却忍不住破例给儿子递了纸条,让他摆酒置宴。
对此,赵汾赵公子当然也很高兴,只不过他名字虽有个汾,但很早之前便随父母在京中生活,对于老家只有模糊几个印象,却未必振奋到那个程度而已。
不过等到这日傍晚,在家中布置妥当的赵汾等到父亲归来,又见到今晚的客人,方才晓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父亲此刻心情的振奋。
客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当朝枢相张浚张德远,另一位是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加上端坐主位的自家亲父、当朝首相赵鼎赵元镇,正是所谓靖康太学三名臣是也。
这一次是典型的私宴,张浚虽然儿子尚小,但宗族极大,乃是带了三五个帮忙管家的成年子侄,胡寅那里类似,他自有异父异母的亲弟胡宏和一个来求学的远房堂侄相随……一时间,配上本就子嗣繁盛的赵家,倒也有些热闹。
而待宴席铺开,也只是两桌,一桌在外,张汾自让了中过进士已经在出仕的胡宏居首位,然后带着弟弟与其余几人陪座;另一桌在内,竟只有区区三位主角,连个倒酒伺候的人都无。
更是让外面这些人心中暗暗称奇。
“居然有姜豉。”
内里三人坐定,张浚扫了一眼桌上酒菜,当场先笑。“元镇兄倒是不忘本。”
“本者,初也,凡事必有初。”赵鼎闻言也是捻须而笑。“官家之前在杭州,往这边言语,动辄便念叨这话……事必要究其初,人又如何能忘本?这‘姜侍郎’的功劳和官家知遇之恩,如何能忘?”
言罢,二人一起发笑,初来时的紧绷也懈了三分。
倒是胡寅,依然如十年前那般样子,一声不吭站起身来,主动给两个一度几乎可以称之为义兄的人各自斟酒,然后便面色如常从容坐回。
“虽是家宴,但也须先贺一杯酒。”张浚笑意稍平,举杯相对。“河东王师大进,虽也在预料之中,但于元镇兄而言,到底是寻回了根基,不复为飘零之人……当贺。”
胡寅见状也立即起身捧酒,赵鼎则是点点头,难得没有谦让之态,直接捧杯一饮而尽。
旋即,胡明仲再次为三人依次斟酒,斟酒完毕,坐回位中,却是直接点了下筷子,从身前热气腾腾的鱼羹开始下手。
至于赵张两位,各自一杯饮罢,却又束手无言,只是喟然,俨然是回忆往事,思及几人渊源,多有感慨。
“这雪下不大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十数年的交情,可半晌之后,二人却已经近乎无话,以至于张德远不得不没话找话一般说起了天气。
“下不大。”赵元镇也状若回过神一般接道。“我着人问过了许多年老之人,都说今年气候没有异常,按照经验,这个月最多是小河、井水结冰,便是有大寒,以至于大河封冻,也要等到腊月间上旬那几日……不过,咱们受任在此,不管天象如何,都要做好最坏打算……陈枢相(陈规)那里,也该给适当偏重一些了,黄河上的捣冰役也要提前组织起来。”
“不错。”张浚连连颔首,却又再叹。“其实,关键还是大名府那里,若是岳鹏举能一举攻破大名府,万事都好说。”
“岳鹏举又不是神仙。”赵鼎苦笑不得。“大名府身后便有五个万户,加上数日可至的隆德府四五个万户,兵力上都比对面弱上不少,何况大名府本身也是一座坚城,三面临大河河道,天然阻碍……哪里就能破城?他本是偏师,只要能将东路军牢牢吸引住,便是妥当了。若是能引来西路军,那便是最好的局面,不过届时就轮到岳飞来守城了,下雪说不得复又是好事了。”
“岳鹏举是名将之姿。”张浚当即叹气。“我是觉得,若能多与他一些兵,说不得这次北伐可以直接在河北这边打开缺口……你想,若能年前直接得破大名府……届时金军左右失措,便只能合兵于陇亩之间,然后等王师两翼休整妥当,便可交加于山河之畔,一举剪除贼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