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越走越近,张仲开始看清了尚身上绑着的绳子,看清了他被头发遮住小半的脸,和脸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如张仲想象的那样,在低声哭泣或高声怒骂。
相反,他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是将死之人。
或者说,正像是将死之人。
随着黑色的军旗缓缓升起,旁边的法吏,开始拿着竹简宣读尚的罪状,冷酷而严厉的声音下,张仲终于与抬头的尚,四目相对。
尚愣了愣,随后笑出了声。“汝,是来看吾的头颅吗?”
“是。”张仲并没有骗他,将死之人,也不应该被骗。“汝当是吾,绳之以法的第一个有爵者。”
“其实,吾也想看。”尚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看向旁边甲士腰间的长剑,那长剑他很熟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曾握住这剑无数次。“吾曾在战场上砍下过许多头颅。”
“也不知道,吾自己的头颅,有没有那般浑圆。”
不论对错,就军功而言,张仲在他面前,确实是个弟弟。
“当会浑圆许多。”
罪状停了,日头升了很高,尚眯了眯眼,以避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
“吾的头颅,是该浑圆许多。”
甲士将长剑拔出,对着尚言到。“枭首以弃,暴尸三日,汝可有话要说?”
“吾自当死。”尚摇了摇头,眼神悠远,似乎看到了些什么,他那双宛如豹子的眼中终于有了泪水。“只可惜了,吾的妻,子,不想,她们会做了隶臣。”
说到这里,尚终于发出了人生中最后的一声怒吼。“吾等既然知错,汝何以赶尽杀绝?”
“一颗贼人头颅,数十人为隶臣,十余家残破,张仲,汝要好好记着……”
“此,皆汝之所为.......”
剑高高扬起,反射的光芒和鲜艳的血红,花了张仲的眼睛。
一颗圆滚滚,豹子也似的头颅,掉落在地上,一路滚到张仲的牛车下,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但那句话,还停留在张仲的脑海中。
自己,做错了吗?
“呸!”一大摊口水吐在了那颗豹子般的头颅上。
“抢孺子的功劳,便当知有此下场。”
“此时想到妻,子,抢功之时何不曾想到?”
就连在市场上工作的金布曹小吏,也忍不住插了一句。“执法而犯之,当真吾辈之耻,还敢狡辩。”
观看的人七嘴八舌,将其死死的钉在了耻辱柱上。
“战场之上,不是同袍,便是敌人。”
张仲微微一愣,转过头却看见老人担忧的眼神。
已经戴上了板冠的炭,也跟着接了一句。“因利而不顾同袍之义者,便当死于律法之下。”
高台上宣读完罪状的法吏,突然出了声。
他说。
“若因犯罪者众而不罚,必有人众而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