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侯确定自己之前真是小瞧了张妙常这个小丫头,去年冬天跟她认识的时候,张妙常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放到任何时代,谁会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心机深沉呢。
尤其是当时见面的时候,张妙常情况凄惨,尚未成年,死了养母,却执拗的卖地葬母,这种情况,让人很难对她升起任何恶感。开春之后,李慢侯搬进了翠楼,跟张妙常住在了一起,平时接触中,一直都感觉到小女孩的天真烂漫,也不太可能往其他方面想。
这两天,不经意间的细节处,让李慢侯才察觉到,这女孩不简单。
人在极端环境下的成长轨迹,正常人往往难以理解,常有那种人在极限下爆发的超生命的奇迹,有地震中托住楼板拯救儿女的父母,有被埋地下几个月获救的矿工,张妙常自幼被卖,成长在青楼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又经历了战祸,养母惨死,如果这样的条件,还无法塑造出一个特殊的性情,那才是不正常的。
尤其是张妙常一语道破那王经纪是一个骗子,这份眼力,让李慢侯叹服,他敢肯定,金枝这个已经十六,算是这时代的成年人都没有这份眼力。李慢侯在复杂的现代世界商业中磨砺过,他自然也能察觉到王经纪的问题,可在信息传播以马车速度来衡量的古代,一般人识别真假的能力,真的不高。
当然,李慢侯并不完全肯定王经纪就是一个骗子,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王经纪说的,他正在跟某个行内巨头进行交引这种票据的商战,似乎是给某个巨头做了一个局,不希望李慢侯突然卷入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并不是给谁设的局,根本就是冲着李慢侯来的,发现李慢侯手里有一笔巨货,给李慢侯做了一个局。后一种可能,才能说明王经纪是一个骗子。
此时金枝突然在外面叫唤张妙常,没来得及继续试探她,张妙常就走了。
李慢侯也没当回事,他对很多事都不太当回事,国破家亡的大事他无能为力,一旦北宋灭亡,泥沙俱下,许多细节也就没有意义了。张妙常是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青楼女孩,跟他没有关系,王经纪是不是一个金融骗子,跟他也没有关系,到时候他已经远走高飞,带着他好容易聚敛的巨资,跑去南方躲避战祸去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上旬,夏日炎炎,等过了夏日,入秋后金兵就会南下,李慢侯的时间不多。没时间浪费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
暂时该做的已经做完,他粗粗算了一下,如果操作得当,保守估计,他能将二十万贯左右的财富带去江南,其中十五万贯来源于那批打捞的花石纲金珠珍玩,还有五万是在围城期间,用粮食换取的地产变卖所得。等到社会安定,南宋继续繁荣起来,这笔钱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
窗外如昨日一样热闹,河上各种船舶,有运输各种物资的漕船,也有贩卖各种小物件的小船,光着腿的水手呼和着,拥挤着,在河道上缓缓穿梭。街道上行人如织,往来买卖的商贩,采购日常的妇人,打闹的孩童,勾画出一幅富有生活气息的画卷。等到了晚上,青楼画舫才会成为主流,富家公子,文人才子,歌女佳人,才会联袂上演另一幅带有文化气息的画卷。
开窗能感受到生活,但却无法驱散暑热,还招蚊子,不开窗更受罪。
没有空调,这日子真难熬,有钱人家过去还能靠着冰窖里的冰对抗酷暑,去年冬天一场战争,权贵不是跑了,就是忙着战争,也无暇去凿冰储备,这一刻,暑热对所有人很平等。
这种日子,挂起蚊帐睡大觉是唯一能对抗酷热的办法,任何苦难,睡着了也就没了。所以吃过午饭,李慢侯就开始午睡,一头睡到了黄昏。
此时已然很热,但已经比正午好多了,李慢侯正考虑着要不要再去市面上走走,东京梦华可是看一日少一日,交引行是不是也再去走走,这边的生意他还没谈妥。
金枝却上楼来,又说来客了。
客还真多,自从漏了富,就有人登门,李慢侯暗道这些财物还是得尽快出手,留在手里始终是个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