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天没怎么说话的文朝衣忽然挪到方景楠身旁,道:“有空么?来讨论一下军将克扣粮饷的问题?”
他这一天的情况方景楠也看在眼里,没有拒绝,方景楠笑了笑道:“你说吧!”
文朝衣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缓缓道:“克扣粮饷已是军队里的常规,所有军将都是如此,你若标新立异地把粮饷全发给兵卒,那就是不合群。更甚者,这种散财取望的做法,会让朝廷觉得你别有所图。”
“这是其一,二来就是,你若不克扣粮饷也就没钱给上官送礼,如此你立下战功,也得不到提拔。”
缓了缓,文朝衣接着道:“而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在九边几百年下来,所有参将以上的职务,基本都是在将门子弟间流动,普通人很难有机会上去。这些将门不允许新的势力进来,你再有战功长官不往上报,所有人都压制你,你也没辙。缺失了上升的通道,这些军将没了追求,克扣粮饷也就在所难免。”
文朝衣一口气说了许多,尤其是第三点,有点像蛋糕理论。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进来分,别人就得少分一点。
“普通军将没有上升通道,那些将门呢?”方景楠问道:“他们干嘛要贪,养兵立功不好吗?”
“低职级的将门子弟本就是很拼的,怕死的是各大总兵,”文朝衣道:“升到总兵已是军将顶峰,立再多功也无用,但求无过便好。而家丁战力的黄金期只有几年,养多了耗费钱银,只需做到不比别的总兵官差就行了。多余的钱留下来传给子孙后辈,让他们立功再攀高位,一代一代的就这么传下来。”
一个比谁更烂的时代!
方景楠举起大拇指赞道:“文大人果然不亏为当世大才,分析的条理分明,点破了武将不作为的根本。憨傻之人如何能登高位,必有各自缘由。”
文朝衣心中一乐,谦虚地叹道:“哪里哪里,只知其因,没有解决之道,也是无用。”
不料方景楠夸奖了一句后,却又道:“但我认为,这只是他们克扣粮饷颓废军事的表面原因,而不是问题本质。”
“喔,那你认为本质却是为何?”文朝衣明显不服地道。
“本质么?”方景楠笑了笑,忽地异常认真地望着文朝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们不知道大明马上就亡!”
翁!!!
尤如一道春雷,炸响了平静的湖水,醍醐灌顶地直达文朝衣的脑海。
确实,如果各大将门知道大明很快就要亡,不谈保家卫国的胸怀,倾尽所有也要加强实力以求自保啊,不然有钱没命花岂不白搭。
“但是大明怎会马上就亡?”文朝衣道:“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大明确实是烂很多年了,但一直不都还活着么,边地的百姓是比较惨,但南方诸省日子也还能过呀。
这便是历史的局限性了!
这个时代的顶层人士都感觉到了世道的变坏,但总感觉离王朝毁灭还很远,农民军造反了十几年,基本也只是在陕西边地闹腾。后金兵厉害是厉害,可是人太少,拢共也就十几万人,撑死了布满一省之地。
如何亡我大明?
子不语怪力乱神,方景楠不好说气运一事,可明亡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后世常说的一句老梗‘这大明咋就亡了’?以此可知,几百年后的人,跳脱历史局限地反观大明,对于这个问题也仍然没有统一看法。
崇祯的多疑,朝廷财政崩盘,官僚贪腐,鼠疫横行,不和亲不南迁,等等都是问题所在。
这些问题也都曾被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提出来过,私底下也讨论过多次,方景楠自认没那般本事,能够与头甲状元郎讨论时弊,眼珠一转,方景楠道:“世间万物不能单看表象,就好比这西游记。”
“西游记?”文朝衣楞住了,“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