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还活着。”
卡特说他的朋友还活着,那应该就不是罗素,而是另有其人了。
卡特继续往下说:“1973年战争结束了,我从军队退役,回到了纽约,我已经没法再回修道院,我需要去工作养活自己。我在码头上做装卸工,和现在一样的工作,我是布鲁克林最好的装卸工人,码头的集装箱分配、安置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24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个妻子,不是吉娜的母亲格蕾丝,是另外一个女人。我们生活了一年,没有子女,就离婚了。26岁那年,在越南认识的朋友来找我,让我去做事,给我很高的薪水,我辞掉了码头的工作,跟着他全美各地跑。我做的是一项很特殊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我认识了格蕾丝,那年她16岁,我还记得,是1977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肚子里怀着的就是吉娜。那时我爱上了格蕾丝,托朋友的帮忙和格蕾丝一起离开,回到了纽约生活。格蕾丝生下了吉娜,她是个美丽的姑娘,但她不是我的女儿。有时候我很爱她,有时候又很恨她。当然,格蕾丝就不一样,她一直很恨吉娜。”
卡特用简单、平实的语言叙述着过去的事,其中他隐去了很多很多的细节。比如朋友到底介绍他去做的什么工作,为什么会认识16岁的格蕾丝?还有,格蕾丝和卡特一起离开,到底是离开了哪里?以及,吉娜的父亲到底是谁?卡特都没有说清楚。
当亚瑟继续询问时,卡特摇头道:“我已经说的很多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在吉娜离开后,我有找过她,我知道她和你生活在一起,卢西亚诺家族的孩子。我知道你的父亲,卢瑟-卢西亚诺,当年卢西亚诺家族和我们也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当然,我从事那份工作的时间并不长。格蕾丝和我在一起时还太年轻,她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爱她,同时也厌恶她,我们热烈的相爱过,又深深地憎恨过对方,除了吉娜,我们俩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她不想生孩子。”
亚瑟能看出来,卡特-古斯塔沃看似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应该来自他经历过的生活。他曾经和那些禁欲的隐修之士生活在一起,过着脱离尘世的日子。但有一天他长大成人,某个机缘巧合,强烈的原始冲动让他挣脱束缚,参军去了越南,带着建功立业的雄心,到了那个闷热、潮湿、残酷,铁与血并存的热带地狱。
在那里,士兵们无处发泄的苦闷和欲火,化为了子弹、毒气、爆炸,喷射向隐藏在茫茫雨林中的越南敌人,他们不断制造着死亡,也不断承受着死亡。卡特-古斯塔沃在那里一定发过疯,从平静安宁的神灵膝下,来到了撒旦的领土,又怎能不让人疯狂。
他终于活着从越南离开,回到了美国,却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是战争英雄,而是屠戮的刽子手,修道院不再是他的家,他不得不流落到出卖苦力的码头。他是最优秀的集装箱装卸工,但他也不得不和那些粗鲁的码头工人们厮混在一起。她的第一任妻子或许也是那样,一个容貌姣好但没有什么文化,头脑简单的女招待,在一群抽烟喝酒的工人中发现了卡特这个特立独行有着与众不同气质的男人,于是在某个酒后的夜晚在Motel的房间里,他们私定了终身。
但不适合终究是不适合,柴米油盐的生活很快就磨灭了一开始的热情,无休止的争吵和经济上的拮据让关系走向破灭,草草开始的婚姻以草草收场而结束。在卡特感觉生活陷入迷茫时,战场上的朋友伸出了橄榄枝,他为卡特提供了一份薪酬优厚,但有些特殊的工作。卡特稍作犹豫便答应了这份工作。
换成以前的他可能不会接受这样的工作,但战争和失败的婚姻改变了他,他需要金钱,需要认可。他从事了这份工作,然后遇到了格蕾丝,一个美丽,柔弱,如同天使一般的女子。那一刻,卡特一定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开始鞭笞自己的灵魂,他在想,究竟是什么让自己沦落,让格蕾丝这样的女孩堕落。
一个男人一旦陷入了爱情,便会盲目自大,认为一切的苦难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有责任去肩负和消除这一切。在得知格蕾丝怀孕后,卡特不仅没有嫌弃,反而觉得是自己拯救格蕾丝的机会。他找到自己的朋友,用当年救命之恩的情义,换取了自己和格蕾丝的自由,离开了那里。
而当女儿生下来后,看着那张并不像自己的脸,卡特才明白过来,有些事不是说承担就能承担的。他的内心被修道院时留下的纯粹、高尚,和在战争中烙印下的毁灭、死亡所左右支配,时而爱,时而恨,时而热烈,时而淡漠。直到和爱有关的一切美好都被时间焚灭殆尽,格蕾丝离开,他又找了一个和第一任妻子一样的女招待,头脑简单,粗俗不堪,却能和他一起生儿育女,一直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