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玉眼眶泛红,哽咽道:“你父母那些年正在长安,据说是躲避仇家,他们与我祖父曾是旧识,常来我家与祖父叙旧,对我如视亲出,我原本是妾室之庶女,不被家人长辈重视,唯独你父母待我甚厚,在我心里,他们比我的亲生父母更亲,当年安禄山遣死士来杀我祖父,他们从同道那里听到了风声,急忙从长安赶赴韶州,你父母本是豪侠之辈,朋友众多,他们边赶路边沿途广邀朋友相助,路上遇到我祖父一家时,他们已邀到了二十多位豪侠……”
“这二十多位豪侠保护我祖父一家南下,祖父报之当地官府和卫军,然而终究晚了一步,报信的人刚出发,安禄山的人马便杀至,除了派遣死士,安禄山还雇请了许多游侠儿,共计百余人。”
“当天夜里,他们放火烧了官驿,你父母和二十多位豪侠执兵迎战,为护张家上下周全,诸位豪侠以命相拼,皆战死当场,你父母战至最后,受伤无数,打斗中你父亲甚至被贼子破开了腹部,他仍半步不退,死死守着院子与敌盘肠而战,直到最后官军闻讯赶来杀退了贼子,你父母才力竭血尽而殒……”
“弥留之际,你父亲挣扎着爬向你母亲,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几乎同时而亡,从力战到殒亡,他们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后事都没交代,我祖父痛哭自责,觉得是他害死了你父母,命人将你父母遗体送至长安郊外厚葬,从那以后我祖父常内疚愧怍,事后向天子上疏痛诉安禄山之罪,然而天子宠信安禄山,劫杀一事又无证据,此事不了了之,那一年五月,我祖父也在痛苦中去世了……”
张怀玉说完,仰天阖目,眼泪潸潸而下。
顾青垂头沉默,神情悲怆难抑。
他并未亲眼看见当年发生的事,可在张怀玉的述说里,他脑海里仿佛展现了一幅大唐豪侠图,他们豪迈长笑,他们醉酩纵马,他们一生自由洒脱,不畏权势,活得痛快,死得壮烈。
他们并非无法无天的一群人,他们的心中也有忠义二字,只是他们所忠的不是天子,而是天下苍生,为了忠义不惜豁出性命保护朝廷忠良之臣,为了忠义能够慷慨赴死,如赴奢宴。
尽管对自己的父母很陌生,顾青不知为何心中浮起几分自豪感,自豪于自己的父母也是一代豪侠,堂堂正正,忠义无双。
抿了抿唇,顾青努力忍住心中复杂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日来寻仇的,便是当年的漏网之鱼?”顾青冷静地道。
张怀玉点头,又摇头:“他们在那件事以前便与你父母有仇,据说你父母曾经设伏活擒过他们几个异姓兄弟,后来被官府斩首弃市。后来安禄山雇请游侠儿劫杀我祖父,他们也参与了的,可谓是新仇加旧恨,是你顾家两代人不死不休的仇家,你父母当年将你留在石桥村,他们自去长安,可能就是为了躲他们。”
顾青长舒一口气:“好了,前因后果我已明白,接下来的事,让我来。”
张怀玉苦笑道:“你莫闹了,就凭你的身手,杀个村痞无赖都勉强,那几人皆是高手,你打不过的,赶紧收拾一下,今日便躲出去吧。”
顾青冷笑:“石桥村有我的基业,也有我要保护的人和事,遇事便躲,风声过了再回来,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我都看不起自己!”
张怀玉无奈地道:“仇家若寻来,你能如何?难道跟他们拼命?告诉官府也没用,官府不可能每日派人保护你的。再说他们起了杀人之心,就算官府每日保护你,他们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官府的差役,事后远走高飞,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顾青沉思半晌,忽然笑了:“你莫问那么多,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交给我。”
张怀玉表情渐冷:“顾青,你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仇家或许就这几日要上门了,莫再逞强,此时躲出去并不丢人,将来你若有了能力,报复回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