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丛睿又唤了一声,只是床上的人无法回应,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微弱到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让他睡吧,就这么睡吧。”沈清竹在一边十分的平静,她看着江恒,“这样睡着也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毫无痛苦的在梦境中死去,算是一种最幸福的死亡了。
“舅母……”
丛睿看向沈清竹,却无法说出些什么,最后也只是跪在床边,不再言语。
当今帝王,在城外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里,就这么一直跪到了天亮。
因为天亮的时候,江恒便彻底睡了过去,曾经那个哪怕受过冤屈也一心为国,辅佐过三代君王的将军,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出之时,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没有交代过任何话,就这么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
丛睿离开庄子的时候,庄子已经挂好了白绸,这些显然早就筹备好了。
庄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丛睿骑着马往回走得时候都有些恍惚,而这恍惚中,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江恒死去的第三天成了真。
“你说你们要走?”丛睿看着眼前的绵亿,“你们要离开京城?”
“是,这是母亲的意思,她想回到泗水村。”
“可舅舅祖籍是在京城,梧州那边……”
丛睿想说梧州那边都是假的,可这话说出来就像是否定了当初的那段时光,想起这个,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皇上误会了,母亲只是回去看看,她说等她……到时候再带着她与父亲回京安葬。”
绵亿并没有说得很庆祝,但丛睿听懂了,沈清竹这是准备死在泗水村。
现在活着的人里大概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沈清竹是出身于泗水村了,她想落叶归根,想死在那里,等死后再和江恒一起入沈家的祖坟。
“皇上,这是母亲最后的请求,请皇上允了吧。”
绵亿屈膝跪下,他和丛睿几十年的交情,私底下丛睿很少让他跪拜,如今这一跪也说明了他的决心。
“既然是舅母的愿望,朕自然是允了的。”到如此地步,丛睿怎么可能拒绝,他摆摆手让绵亿起来,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等安葬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
江恒离世后的第十天,沈清竹带着他的骨灰踏上了回到泗水村的路,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落叶归根,但她没有根,她只是想回到最初,有始有终。
至于死后,她便管不得了。
从京城到梧州有些远,沈清竹年龄大了,绵亿为了谨慎,硬是把当年一个月走完的路走了三个月,等他们回到泗水村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凉了。
说是回到泗水村,但现在已经不是泗水村了,当年这里被赵仇的人血洗,几十年过去,这边形成了新的村落。
沈清竹说想回来,绵亿专门找到当初的位置,花重金建了和当年相似的房子——实在是那时他太小了,记不住很多事情,只能尽力还原。
他们以为的根是泗水村,是这个房子,但只有沈清竹一个人知道,如果真的要说根,她的根是泗水村的一条河。
她来自于这条河,也想终结于这条河。
几十年的时间,能够改变村子,能够改变人口,却很难改变一条河,这里仿佛未曾变过。
沈清竹抱着江恒的骨灰坐在河边,绵亿和诗怡远远的看着,不敢出声打扰。
“几十年了,这么久了,还是没变过。”
“修远,就让我有始有终,从那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等结束了,我就跟你回去。”
那一天沈清竹在河边坐到天黑,等绵亿扶她回屋后,她执意要找当年江恒为她做的木钗和那劣质的银钗,绵亿为她找出后,眼眶便红了。
当天晚上,沈清竹把儿女子孙都叫到眼前,挨个嘱咐了一遍,然后在压抑的哭声中陷入了沉睡。
她在睡着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江恒的心意,她带着这份心意去找了那个他心爱的人。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沈清竹这一生何其的不幸,前世被苦难折磨,流落异世。但是她又何其有幸,能够在这异世遇上一个真心爱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