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七年,八月十四。
岁在丙午、月在乙酉、星在奎木、神在西南。
金风阵阵的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钟鼓楼旁,穿流的人潮像是被凛冬吹过的风化为了冰雕。
整个京城西北角都停滞在那一刻,无数人抬起头,仰望着那个飞在空中的奇怪物体。
孩子伸着手指,跳跃着,呼喊着。
大人用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有些恐惧,却又不想躲开。
巡街的兵丁站在那里,询问着他们的长官。
护国寺的法师停下了手中的木鱼,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宣武门教堂里的传教士在胸前画着十字,猜测着那是怎样的天启。
曹老公观内的道士手持着木剑,哆哆做法询问玄穹高上帝那是何物。
太学内的学子仰起头,心想着子不语乱力怪神。
……这一幕幕,在气球上看来,只是个小小的黑点。
刘钰抬起头,望向远方。
过了那城墙,过了那山峦,过了那沙漠,便是万里之外。
大顺泰兴七年,明亡八十二年后,西元1726年。
北京城里,人类第一次用放大的孔明灯飞上了天空。
这一年,八十四岁的牛顿深知自己将去见上帝,第一次告诉自传作家那个砸到他脑袋的苹果故事。
这一年,十六岁的路易十五刚刚钦政,来自波兰的妻子将要怀上被三色旗推向断头台之人的父亲。
这一年,十四岁的腓特烈二世在父亲的棍棒皮鞭教育下,整日幻想着有朝一日逃到英国,脱离这如同当兵一样的王子生活。
这一年,神圣罗马帝国和北方的沙俄正式签订了反奥斯曼土耳其合约,第四次俄土战争正在酝酿。
这一年,阿美利加的缅因开始招募志愿民兵猎杀印第安人,一张头皮的赏格最高可以到一百英镑。
这一年,刚刚经历过南海泡沫和密西西比公司两次大股灾的投机者们,再度蠢蠢欲动,准备掀起新一轮的泡沫陷阱击鼓传花,忘记了郁金香的绝望和牛爵爷都搞不明白的股市有多残酷。
这一年,丹麦人白令奔走在茫茫的西伯利亚荒原,准备寻找那处将用他的名字命名的海峡,望见美洲的阿拉斯加。
这一年,欧拉远赴彼得堡,将婴儿般的微积分养大成人,开始思考后世无数大学生头疼的数论、拓扑,并开始将自变量函数、差分、求和等数学符号规范化,并在不久的将来半统数学教科书的符号江山,此万年之碑,风沙不能湮灭。
这一年,孟德斯鸠和伏尔泰游历英国,不经意间的邂逅,在伦敦的咖啡店里,两个人探讨着刚刚出版的《科技百科全书》,盼望着有一日理性与机械可以战胜愚昧的神明。
刘钰没有再试图转头去看看那无趣而又深邃的紫禁城,也不再去想那些大人物会怎样看待今天的轰动。
如此风景,不如静下心来细细赏玩。
是生、是死;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