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上一任总督任上的时候,为了弥补巴达维亚入不敷出的亏空,简直是把当地的华人当成了挤奶的牛。
当然,比起来这位想把华人直接杀了剔骨吃肉的现任总督还能强点,可谁也没有前后眼,也不知道这位新总督的“宏大规划”。
可前任干的那些事,已经足够让连怀观充满仇恨了。
他是市井中人,那点算计基本都来自《三国演义》,此时想着先主智激黄忠的故事,便对着馒头先来了个激将法。
这天朝都能派船去瑞典了,怎么就对更近的巴达维亚毫不关心?
馒头不懂闽语,可那句“干拎拈”还是很容易理解为干恁娘,心道先生说的果然没错,这南洋的事,靠得住的还是和我一样为奴为仆做雇工的人,而不是那些有钱有势当甲必丹、雷珍兰的家伙。
如今看到一个激愤的连怀观,馒头也没有立刻就信任。
心里想着刘钰对南洋的念念不忘,也不敢确定这不是荷兰人故意派来诈言的,便收敛神情,正色道:“天朝派握前往瑞典,自有要事。你眼中,这瑞典相隔数万里海疆,却不知这瑞典距离天朝,只隔着一个罗刹国。”
担心这个连怀观是荷兰人派来探消息的,馒头嘴里一点风声不漏。可又考虑到这连怀观或许真的是个激愤游侠之辈,这话也没说的太绝。
若是荷兰人派来探底的,这也算是支持的刘钰的战略欺骗,让荷兰人确信法国人前来是为了和大顺签订对俄共同攻防盟约的。
若不是荷兰人来探底的,也算是留了一些余地,只说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罗刹人在松花江以北、蒙古以及西域,还是很有名头的。可到了巴达维亚,就差得远了,连怀观也根本不知道这个罗刹是哪里,巴达维亚或许有世界地图,可就算是连怀观看过,也不知这罗刹是个啥,肯定是用荷兰语翻译的音译。
果然,连怀观听的一头雾水,尤其是那个做翻译的把音译的罗刹在闽语中意译之后,更是难懂。
琢磨了片刻,连怀观也算是大约明白了,可能就是北方的一个大国,夹在了瑞典和大顺之间,此所谓远交而近攻也?
这么一想,连怀观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米大人可知这巴城的历史?”
馒头点点头,心道我知道的恐怕比你知道的还多。用先生的话,你们知道的,不过是眼见和耳听到的,我学的,则是站在更远的地方回看的,岂能不知?
“这巴城的历史,我略知一二。”
“于海商,前朝闭关不与荷兰国贸易时,每有海船往巴达维亚,当地总督必要赠送金银毛呢,以求下次还来。如今开关贸易,便变了脸,对天朝海商多有苛责,动辄重税扣押。”
“于工匠,巴达维亚初建之时,爪哇人不能做工,唯福建人善于筑城、烧砖、种甘蔗、制糖,故而其时多加招揽。不收人头税,急切盼望华人前来。现在城已建成,便广收人头税,又颁法令,少给居留许可证,又禁止华人海船搭载五十人。”
“于蔗糖,前朝时候,日本尚未锁国,欧罗巴各国尚未在加勒比种糖。糖为压舱石,获利极大。此时,日本锁国,台湾福建广东蔗糖日多,欧罗巴各国在加勒比制糖,糖做压舱石尚且赔钱。”
这些都是在刘公岛学到的内容,刘钰会通过一些福建海商的情报,用他对世界的认知却解释那些隐藏在深处的道理。
馒头等人对这种看待万物的三观早已习以为常,久而久之,已经在潜意识里认同了这种对世界的认知方法,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方法、也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他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连怀观听来,也如醍醐灌顶,心中更是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本以为朝廷对巴达维亚的事不闻不问,可听眼前这人一说,这哪里是不闻不问?简直是知道的不能再详细了。
只用短短的几句话,说清楚了巴达维亚这百年来华人地位的变化,更是将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说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