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跟莫连走了,阁廊上郭暧跟独孤陌的笑声连连响成一串。商音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取笑自己临走前的空头狠话。
酒肆之外,皓月当空,满地的月色似素纱般柔软地铺在沙砾路上,走在上面,又像踏在白茸茸的云朵上,已是亥时定昏,人群早散了大半,空荡荡的巷子越显月色皎洁。翻过一通闹剧,商音的脚步不觉轻松欢快许多。
她们出了东市,安邑,宣平,一坊坊抛在身后,夯土立的坊墙将万家百姓隔如菜畦般整齐,坊里头一段接一段的家宅白墙耸然竖起,突兀地局限了视角,挡住了月光,这让原本宽阔的街道变得逼仄古怪。走在棋盘布局的夜坊街道,抬头有点坐井观天的感觉。
刚过战乱,也有几面青墙残垣**裸挺着来不及修缮的破洞,一路过,冷风从破墙呼呼刮袭,像一把把利刀拍在脸庞上。商音走着走着,脚步不经意踢起一颗小石,它便黑咕隆咚地滚向阴暗的树角沟渠。
路越长,再回首遥望皇城方向,由承天门拦起一座座森严矗立的九重宫阙,城墙罗列的六角宫灯已然阑珊,快要烧尽的烛光只剩豆粒大小,不复明耀,可商音觉得那像吃人怪兽的眼睛,诡异极了。它们在月光下一步步缩小,最后消失不见了,一轮圆月好像是天庭派出的收妖镜。
夜色骤寒,商音打了个哆嗦。
“噹啷——”
长安城的六条主街扩起尖锐的钲声,商音准备捂起耳朵时突然被莫连拉着飞跑,像敌军来了逃命要紧似的。
商音以为大钲敲个十响就停了,每一响她能飞跑百步,当她们踏着最后一道钲声收尾时迅速飞入青龙坊的坊门,身后的武侯一声令下,百坊大门俨然齐闭。
“足足敲了六百下钲,那人不累吗?大半夜不去找周公,真是闲得无聊。”漫步在青龙坊的曲巷,商音自在地唠叨起来。
莫连不嫌吵,她知道那是收市关坊的闭市钲,一句话也没埋怨。
没有了钲声的妨碍,商音便对莫连讲方才的趣事,津津乐道地讲登徒浪子独孤陌,盛气凌人金枝女,而那个郭暧都没成年,已然风流祸患!
关于这些,莫连只是静静听着。
“哎,莫连,你说他们两个人是什么来头?真是皇亲国戚吗?下次见到这种人我可要躲远点,特别是那个什么祖辈打假姓走三朝的独孤小人。”
莫连面无表情,脚步沙沙地响,嘴上却翻出了一本史书:“当今陛下最宠独孤德妃,独孤陌是德妃胞弟独孤良史的儿子,他们的祖辈原是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其族人与北周大将独孤信并肩沙场,渐得亲近,由此发迹;后隋灭周,也有为大隋效力,因文献皇后的家族系渊源故得隋文帝赐姓独孤;唐灭隋,李唐的开国皇帝崛于陇西,独孤氏一族兜转一圈重新改回李姓,便又为唐室所用。所以,北周,隋,唐,独孤家族在三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后来升平贵主追的那位是汾阳王的郭六郞,与独孤陌一样,皆是武将后人。”
喔,天!商音听得晕乎乎的,只觉得被一位史学女傅教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