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迈想到苏义并没有送走,便问:“那孩子的生父……没找到?”
“找到了!”苏辙叹了口气,道:“算是没有缘分吧,当时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小王都太尉府上了,去了边关。正逢边关有战事,生死未卜。此事也就作罢了。”
苏迈越听越糊涂,微微蹙眉,道:“这么说,八郎的生父是去从军了?他到底是谁?可还在世?”苏辙点点头,道:“当然还在世,不然我与你说什么?八郎的生父,便是如今的殿帅府太尉——高俅!”
“他?”苏迈登时眉头紧皱,霍然而起,急道:“怎么会是他?不行,不能让小弟认他,我不同意,绝无可能!”
苏迈做了五年嘉禾县令,每个月都有朝廷的邸报送来。朝中大事,人员任命,升迁变动等,邸报上面都有。高俅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这五年内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了。
传闻中,此人乃是官家潜邸之时的玩伴,官家登基,鸡犬升天,他也得了提拔。
大宋朝重文轻武,对文官的提拔任命,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并不完全由着皇帝的性子来。七品县官都要有进士出身,而高俅没有功名,文官这条路走不通。
文官不成,只好走武官之路。武官对出身要求不严,提拔任命有功就行。功劳这回事么,全凭一张嘴,可以说你临战畏敌,也可以说你身先士卒,空子很大,好做手脚。官家想留高俅做一个随迁转驾的人,这样的职位,只在掌管禁军的三衙里。但大宋有祖制,非有边功,不得为三衙。于是官家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把他送去边关镀金,还特意嘱咐边帅刘仲武好生照顾。
谁也没想到,他恁地命好。在边关混的那几年,恰逢大宋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崇宁三年,吐蕃赵怀德反叛,刘仲武率军平叛获得大胜,功劳簿上高俅名列第三。大观二年,童贯及刘仲武通过多年谋划,成功招降羌王子臧征仆哥,收复了积石军。当时派去的使节,就是高俅。不止这些,近五年间边关报功大大小小二十余,件件都有高俅的名字。
短短五年,高俅青云直上,竟靠实打实的边功累至殿帅。如此魔幻的剧情,甭说苏迈这样当官儿的不信,就是大宋的普通百姓,也是没有人信的。
德不配位,自然要惹非议。于是,高俅的名声越来越臭。有人说他的功劳都是‘杀良冒功’,还有人说他能提拔这么快,全都是因为此人谄媚,克扣兵饷贿赂朝中重臣,因此官运亨通。还有人说,此人欺上媚下,专在民间为官家搜罗美女珠宝,所过之处,片草不留……
总而言之,一句好话没有。苏迈听到的所有关于高俅的事情,全部都是负面的印象。他怎能让一手带大的弟弟,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苏迈把顾虑说了,苏辙却笑笑,道:“大侄子,还记得“石钟山”么?”
苏迈一愣,旋即明白了苏辙的意思。
石钟山,旁人听不懂,但苏迈却听得懂,这牵扯到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当时乌台诗案刚了,苏轼获罪贬谪黄州,年轻的苏迈侍奉左右。有一天,父子俩不知怎的竟谈到了鄱阳湖畔石钟山。父子均不知此名由来,苏迈翻遍了书籍,在《水经注》等古书中找出许多说法,但苏轼都觉得是牵强附会。苏迈还想找更多的论证,苏轼却阻止了他,对他说:“大凡研究学问、考证事物,切不可人云亦云,或者光凭道听途说就妄下结论。要想知道真相,还需实地踏查,亲眼所见。”
于是此事便搁置,一晃就是五年。元丰七年,苏迈到饶州德兴县任县尉,苏轼送他到湖口,附近便是一片石钟山。父子俩乘着小舟来到山的绝壁下,沿着山脚寻找。寻到一个地方,只听见一阵阵清畅高扬的声音,如钟鼓不绝。原来,这里的山脚下遍布石窍,大小、形状、深浅各不相同。它们不停地受到波涛撞击,才发出各种不同的音响,就像是秦汉时期的编钟一样,石钟山之名便由此而来。
一个疑惑,五年才解,苏门求实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苏辙见苏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你关于高俅的所有印象,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你父亲临终之际,还念着把孩子送回去,说‘此生惟余此事挂心’,这事便算是他的遗愿了。”他咳了一声,道:“眼瞧着,我便要跟他相见了,若他问起我,我该怎么说?思前想后,还是想把这事儿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