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老李头在的时候,唱了那么几十年,戏班主也没见过这么丰厚的赏银。他一时没敢伸手接,正思量着要不要再跪跪,县老爷道:“李师傅带出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本官与他一见如故,不想才逢知己,就痛失良友。这也算本官的一点心意,望师傅勿要推辞。”
戏班主愣愣接了托盘,这老爷就是老爷,老爷一开口,他就只有听着的份。再后来几次,县老爷倒也点过别的戏,但次次必然有一小段“花月圆”压场子,只是那副影人,戏班主再也没见过。
去县老爷府上唱戏的殊荣,并不止于他家独一份。老李头一死,其他家开始冒头,但凡能叫出个名号的,都被请过,次数多少而已。戏班主偶有打听,别家却是众口一词没见过那副影人,也不知是为了何故。
但既然人人都去得,县老爷爱听“花月圆”这事儿,也就不胫而走。到后来,寻常人家也必点这一出,戏班子自然更下功夫。影人来来去去就那一个,只能在情节动作和唱词上再做编排。可怜汉武帝的李夫人,吃喝拉撒祖宗十八代估摸着都被演了一遍。
戏班主到底是见过真家伙的,他凭着印象请人来回修改那具李夫人的皮影人像,要说跟县老爷的一模一样肯定是不能,但比起别家又要精良许多,所以他的日子,跟老李头在时比起来,确实更滋润了。
九丈河依然滔滔不绝的流,九丈县里的日子仍是波澜不惊的过。三四年光阴转眼就散,人人争着说谁家的“花月圆”更美时,自然就没谁在惦记谁家的技艺更妙。
是年三月,逢县老爷大寿。
县内几家皮影班子早早暗暗较劲,力求去包了老爷生辰当晚的戏台子。这些年里,“花月圆”又玩出新鲜招式来,比不得谁家的影人更美更妙,那就以谁家的影人更大为荣。
要说这祖宗,当年那位奇人异士能瞒过汉武帝,据说就是因为影人的大小和真人一般无二。可如今,最高的皮影不过三尺,谁也没见过和真人一般高的皮影。
影人终是要靠活人去操作,若其身量太高,则控制的竹竿就必须很长,才能同时汇聚于手上,而过长的操作竿会使艺人无法顺利控制每个关节,顾此则失彼,所以三尺已是十分罕见了。
而今要讨好县太爷,各家自是越大越好,力求能将那一模一样的“李夫人”给搬出来,但谁也没能得偿所愿。这玩意非一朝一夕之功,求也求不来。
偏在这时候,县上来了个极年轻的术士,说有通冥招魂,剪纸成人,撒豆成兵之术。也不白吹了这牛皮,晚间人常在街头卖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初还寥寥无几,第二日,便是围的水泄不通,都说能人。
三教九流,各有所长,能吃着饭,那是人的本事。几个地痞无赖去恐吓两声讨得二两银,也是本事。但几家唱戏的地头蛇并无谁要去找人的不自在。直到听说那人是以绢纱为幔,剪纸烛光为引。嗬,这不就是唱皮影么。
得,又来一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