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相公!”岳飞听不下去,低声喝道:“你把百姓视作草芥吗?”
宗泽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说的没错,可若是招安了这些人,便能挡住金贼,保护更多百姓,又该如何?”
岳飞摇头,“宗相公在诡辩,抗金之兵,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能包庇罪人,毫无是非对错。恕我说句过分的话,要是连屠戮百姓的贼人都不管,又和金人有什么区别?”
宗泽连连点头,“说得好,也说得对。可鹏举你想过没有,重新整训兵马,砥砺士气,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钱财……金人这次退走,并非无力再战。等暑热过去,几万如狼似虎的恶鬼就会南下。你说得再对,也抵不过一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岳飞依旧不服气,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大口喘粗气,愤愤不平。
宗泽笑道:“我跟你讲这些话,不是劝说你什么,实际上,这些屁话,连老夫自己都劝说不了!我此去河北,就是做恶人,干坏事。河北百姓,没准恨老夫胜过金贼!”
岳飞纠结了,“宗相公,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
“因为只有我能去!”宗泽傲然道:“我为官三四十年,一直都在地方做事。我今年快七十岁了,我还要进士功名在身。到了这把年纪,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宗泽图谋不轨。朝中宰执言官,也会因为我的功名,网开一面。”
“我知道地方的那帮人是什么德行,如果以国法约束他们,只怕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为了抗金大业,我只有把一切恶名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御使河北地方豪强义士,共同抗金。至于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是老夫一命归西之时。”宗泽笑了笑,“岳将军,你说事情这样,官家还会跟我计较吗?”
岳飞微微张大嘴巴,宗泽的这番话,太让他不知所措。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还要义无反顾跳进去。
到底是在求什么?
“宗相公,末将想知道,若是驱虎吞狼,依旧鱼肉百姓,到底是在做什么?”
宗泽微微摇头,“老夫也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御笔……”老头喜滋滋将赵桓写给他的诗掏出来,放在了岳飞面前。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两句一下子抓住了岳飞的双眼,他反复念诵,不停咀嚼,似有所悟。
宗泽长叹道:“老夫这把年纪,该到了化作春泥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人无能,没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一代胜过一代,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岳飞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宗相公之意,末将明白了。从今往后,末将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宗泽目视着岳飞,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年轻人,你住自己的话。只要老夫还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说。我这辈子或许不能什么了,就只有寄希望你们了。”
宗泽说完,复又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耽误了,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该渡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