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古典文学研究大家俞平伯先生曾说:“词在作法方面分两种:一种是“写的”,一种是“作的”。所谓“写的”词,大抵漫不经心,随手写得,多于即席赋成,给歌伎们当时唱的,唱完也就算了,只取乎音乐,无重于文章。“作的”词则是精心结构,决非率尔写成。前者像苏东坡、辛稼轩是;后者像周邦彦、吴文英是。“作的”词精美居多,“写的”则有极精的(往往比“作的”还精),有极劣的。”
望江南·三月暮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
恹恹醉,长日小帘栊。宿燕夜归银烛外,啼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
这是一首伤春怀远的艳情词,在名家的笔下以雅秀的笔意和绵密的章法描摹而出,一点都不显俗套,反而是曲曲传出了恋人的真挚情感和深微心理。
苏轼的《海棠》诗中,“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银烛照红妆。”吴文英在《丁香结》中:“香袅红霏,影高银烛,曾纵夜游浓醉。”就是化用苏轼的这句诗。在这首词中是反用。残红已尽,没有兴致夜游,烛火独自在室内,夜宿的燕子在室外,也即在烛火之外。“宿燕夜归银烛外”这句也化用了温庭筠的《七夕》:“银烛有光妨宿燕,画屏无睡待牵牛。”该词最后以“无处觅残红”歇拍,对应上文的“花落”,也点明景情迥异聚散匆匆的无奈,哀婉的歌声里倾注着梦窗的绵邈深情。梦窗词擅长以离合吞吐之法抒写感怀旧游之情。
比较而言,长调慢词的篇幅更易于酣畅铺排,直抒哀乐,而《望江南》这样的小词,要传出虚实相生,悲欢迷见的韵调,实有相当的难度,而作者却巧妙地将上下片属于两段时间的情事加以比照,悲欢相续,构成了全词的浑然整体。尤其是他咏写艳情而用的那种隐去情事,虚处传神的独特技法,造出了一个格调高雅、情意醇厚的空灵境界,这不能不令人击节叹赏。
本篇与欧阳修《采桑子》词极为相似,写法却在同异之间,现录欧阳修的这首词,加以比较:
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采桑子,词牌名,又名“丑奴儿令”、“丑奴儿”、“罗敷媚歌”、“罗敷媚”等。以和凝《采桑子·蝤蛴诃领上梨子》为正体,双调四十八字,前后各四句三平韵。另有四十八字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一叠韵;五十四字前后段五句四平韵,后段五句三平韵的变体,代表作有欧阳修《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等。
本调多为夏季用词,其它季节不太适用,因为桑子只有夏季才有。
欧阳修的《采桑子》组词是他晚年退居颍州后所写。当时的欧阳修已经饱历沧桑,他在宋英宗时曾因为濮议之争成为众矢之的,又在神宗即位后,与当时推行的新政的意见多有不合,而且他在不久前又曾受到政敌的另一次污蔑,所以他才屡次请求致仕,终于退居颍州的西湖。
这组词分别叙写了西湖在阴晴朝暮中的各种景色,皆有可资爱赏的美好之处,充分展现了欧阳修对于美景良辰的锐感多情和善于遣玩的豪兴。但透过他的遣玩豪兴以外,我们却也能隐约体会出欧阳修一生历尽仕途沧桑以后的一种交杂着悲慨与解悟的难以具言的心境。
词中“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数句则表现出了一种经历了盛衰变化的以后的静观悟解的意味。
欧阳修的词整体上还是基本保持着五代词风,只不过带上特有的时代气息和个人的气质秉性,体现出雅俗并存的特点。
欧阳修的词作同时留有的红尘烟花之地的花间遗风、高雅恶俗并存的现象,以及涵蕴的疏隽、深婉等多层次的审美要素,为后人的接受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欧阳修的艳词,有些人称呼他为一代儒宗,一代文章冠冕。描写的一些艳词,词章幼眇,温雅纯正,温柔宽厚,温润秀洁,风流闲雅,风流自命,风流蕴藉。
众所周知,诗词的创作要想在极短小、紧凑的篇幅中发挥出最强的表现力、最大的创造力,诗人的炼字炼句的功夫是必不可少的。刘勰《文心雕龙·练字》即曰:“缀字属篇,必须练择。”沈祥龙《论词随笔》亦云:“词之用字,务在精择。”因此,作家们往往绞尽脑汁,苦搜冥索并经过反复推敲修改始成。
吴文英作为一名白衣词客、专职词人,除了把一生的心血都投入到词作之中,别无所立。因此,梦窗词是苦心孤诣、惨淡经营的。身处周邦彦、姜夔之后,要想另辟蹊径,独树一帜,非“炼字炼句,迥犹他人”,别无他法。
笔者认为历来评梦窗词艺术性,以周济“奇思壮采”、“腾天潜渊”最为精辟,惜乎语焉不详,故紧扣此语从语言及修辞角度,结合大量词例作深入细致分析,阐明“奇思”是指想象之丰富,“壮采”是指意象之密集和辞藻之华丽,“腾天潜渊”则是指章法跳跃性大而多变等特点,这就使梦窗词得以去除迷雾而显现其清晰面目,同时也不否认梦窗某些词确有晦涩和“隔”的缺点。总之,梦窗词之独特艺术魅力在于对婉约词的创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