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他妈总要先求神拜佛地烧一通香,等着大哥尹超中奖似的从天而降。
大哥出事的时候,尹平虽然嘴上没说,心里是有点幸灾乐的,多年压抑的嫉恨好似旷野上的草根,一夜春风吹过,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起来,每次看见他老娘落寞的脸色,他都很想快意地问她——你不是开口闭口都是尹超吗?你不是天天说他有本事、有魄力吗?他魄力大得连家都不回,到头来,还不是自己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给你这老不死养老送终?
可是很快,尹平就发现,不管那个阴影似的大哥变成什么样,他都是老娘的心头肉,不管自己每天多么勤勤恳恳地上班养家,在偏心的老母亲眼里,依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
那段时间尹超不知有什么毛病,从市里搬回南湾镇上了,在离家不远处租了个民房,尹小龙生日那天,他竟然还破天荒地出现在了他们家的饭桌上,买了蛋糕,反常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尹超说,他最近赚了点钱,想起老娘以前曾经珍藏过一张豪华游轮的广告,自己这么多年没孝顺过她,终于有能力给她实现梦想了,正好小侄子也放寒假,他给老娘和弟弟一家三口都报了团,全家可以一起去。
冬天正是锅炉房最忙的时候,尹平觉得这时候请假,单位领导那边交代不过去。尹超却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要是实在没时间也没办法,反正一人两万,钱已经交了,退也退不了。
他们家那傻老太婆听说了这个价格后勃然大怒——大哥把小十万块钱都拍在桌上了,做兄弟的连一个礼拜假也请不出来?岂有此理。
至此,尹平已经确准老大是不怀好意,是想害自己。可是愤怒之余,他又觉得不对劲,那个年月,两万块钱对于平民老百姓来说,实在不少了,尹超犯得上花这么多钱害他丢工作吗?
下这么大本钱,大概得要他的命才划得来了。
于是那天晚上,满腹疑虑的尹平偷偷地跟在了大哥尹超后面,一路跟回了他在镇上落脚的租屋。
尹超警惕心高得吓人,尹平几次三番差点被他发现,幸亏南湾镇他地头熟。
然后他亲眼看见几个人把尹超堵在了租屋院子里。
尹平连大气也不敢出,恨不能钻进墙角的耗子洞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尹平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老煤渣,你给你们家人报了一个什么玩意?游轮?这就想躲过去啦?我告诉你,就算是航空母舰,说让它沉底,它也得沉底。时间不多,来点痛快的吧,给你一宿时间好好想想——你是要五十万、现金,还是要你妈你弟弟你侄子的脑袋?”
尹平听得半懂不懂,却又如堕冰窟,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老大,却没料到老大居然还能超出他的想象!
尹平不知躲了多久,在严冬深夜里差点冻成一条人干,直到那些人走远,小平房里亮起黯淡灯光,他才行尸走肉似的钻出来。
尹超一脸凝重,看起来是正要出门,门推开一半,看见尹平戳在门口,惊呆了。
尹平软硬兼施地堵住了尹超,逼问出老大在给一个警察做线人,代号就是“老煤渣”。尹超说,他们在调查一桩很危险的案子,恐怕已经打草惊蛇,警方内部有人向嫌疑人泄密,现在他们不知道从哪知道尹超也搀和在其中,威逼利诱地找上了他。
尹超没和他说具体是什么案子、哪个警察,可是尹平听了只言片语,就已经吓疯了,根本不管其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跪下,求他大哥收下钱、赶紧收手走人。尹超被怯懦的弟弟闹得心烦意乱,对他说:“我本来想借着旅游,暂时把你们送走,没想到也被他们发现了,你别着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你今天先在我这住下,我出去找我的搭档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信得过的人保护你们。”
尹平连滚带爬地拽住他:“哥,那是黑/社会吧,啊?黑/社会不能惹啊,警察来了又走,可是这些人真能阴魂不散,一个漏网之鱼都能让你家宅不宁啊!妈都快七十了,还有小龙……小龙还小呢!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