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把自己家左右的宅子都给买了,继而又在这同一艘船上出现。杨达的话看着是调侃,但有一点倒是真说到了心坎儿上,这个李商隐还真是执着。
柳轻侯依窗看着下方被船劈开后翻卷着浪花的渭水,心中暗道,看来这一遭水路怕是轻松不了。
尽管漕船已经不小,这间干净却简洁到极处的舱室也不算小,但坐了一会儿后还是难免感觉憋闷,柳轻侯索性邀了杨达上甲板。
刚刚走上去,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河风,柳轻侯顿时感觉爽利了不少,稳着步子一步步走到正举目远眺的船老大病周处身边。
船老大刚刚已经见过,其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量高而瘦,皮肤暗沉色做淡金,似是总带着一副病容。
看船老大脸上似有忧色,柳轻侯开口问道:“怎么,有问题?”
“渭水大小无常,流浅沙深,跟这水比起来,漕船有些太大了。说不得就要用纤”
刚才的那次见面只是例行的寒暄,此时见他说到漕运水情,柳轻侯顿时来了兴趣,依着记忆中看过的资料道:“我记得前隋文帝时也曾因渭水水势难以把握,遂于开皇四年命宇文恺以汉代漕渠故道为基础开挖漕渠,并引渭水以充沛水量,而后至潼关入黄河一路坦途,现今为何不用?”
“你这和尚知道的倒是多”
病周处讶然的看了柳轻侯一眼,“我不知道什么宇文恺,你说的当是永通渠吧,那渠我曾访着去看过,早已壅淤的不成样子,就是小板舟都走不动了,更别说漕船”
“原来如此”柳轻侯点点头,“周老兄既是亲自去探看过,不知那永通渠可还能疏浚?”
“基础在,有什么不能?只不过这事朝廷若不出面,谁能干的了?”
两人正自说着时,李商隐从下面走了上来。柳轻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也看了柳轻侯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向陈白眼问道:“贵船东主为何诨号叫做‘病周处’?”
陈白眼闻问嘿嘿一笑,“尊客可知道周处?”
李商隐点点头,柳轻侯对此一话题也感兴趣,遂也走了几步靠近些。
但凡是读过书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周处的,其人字子隐,吴郡阳羡人氏,乃三国时吴国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典型的官二代同时也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少年时好纵情肆欲、任侠使气为祸乡里,以至于被地方百姓与水中恶蛟、山中恶虎并称为三害。
后来周处幡然醒悟,入山杀虎、入水斩蛟,并拜名士陆机、陆云兄弟为师折节读书,吴亡入晋之后出仕于西晋,先后任官新平、广汉太守直至御史中丞,最终死于平叛之战的战场上,成为一代之名臣。更留下了“周处除三害”及浪子回头的经典故事。
“尊客既是知道周处之事那就好说了,我家船老大江都人氏,自幼就喜欢戏水,后来十几郎当岁的时候就在水路上为非作歹,祸害地方”
陈白眼说到这儿,那些正各司其职的船工水手们闻言哈哈大笑,别说他们,就连柳轻侯、李商隐及杨达都没忍住。一时间整个甲板上欢声一片气氛好的很。
陈白眼向病周处挤眉弄眼了一番后继续说,“他正在扬州江河湖泊间肆意快活的时候,遇上了江都新任县尉张公,受了张公点化改过自新,张公喜他浪子回头,能明忠义,又是个天生的病夫黄面皮,一时兴起就给取了这么个诨号”
柳轻侯笑着欲问,旁边站着的杨达已抢了先,“张公?谁?”
此前一直嬉皮笑脸的陈白眼闻问当即正肃了脸色,就连那些个船工水手们也不再玩笑了,“就是一曲《春江花月夜》遍传天下,‘吴中四士’之一的张若虚张公”
柳轻侯听完哑然一笑,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杨达听完“啪”的击掌而笑,手指无花道:“尔等可知他的萧艺可是得过张参军亲传的,传的还正是这首《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