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想来大家都习惯了郭夫人说话时的冷漠与刻薄,顾及她是主子,轻易不敢反驳。说起来,他们姐弟俩出府玩一趟,原本是件开心的事,放在那户人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倒也不必被郭夫人说得那么人神共愤。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终归是两败俱伤,倒不如她这个做小辈的主动认错,赔礼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定主意,夏侯纾又换上笑脸,诚恳道:“阖府皆知三婶疼惜翎儿,纾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纾儿也将翎儿视作亲弟,想着带他出去逛逛也不算什么大事。现在仔细想想,此番也确实是纾儿有错在先,思虑不周,纾儿在此给您陪个不是。”
“三小姐的赔礼道歉我承担不起。”郭夫人并未领会到夏侯纾的苦心,依然冷冷道,“三小姐尚未婚育,自然不懂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但三小姐身为长房嫡女,也该知道如今国公府了人丁寥落,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翎儿若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面见亡夫和夏侯氏列祖列宗?”
郭夫人软硬不吃,这倒是夏侯纾没料到的。不过郭夫人说的没错,夏侯氏确实人丁单薄。偌大的越国公府里,真正姓夏侯的人并不多。这一代越国公夏侯渊只有两个胞弟,其中,二弟夏侯潭,封镇西将军,常年戍守西镜锦凤城,妻妾和膝下的三子二女都迁过去了,难得回来一趟。三弟夏侯泽,自幼体弱,不到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其他夏侯氏旁支亲戚大多住在京郊祖传的庄子上,各自有营生,逢年过节才会来府中拜贺。因此留在京中的其实也只有夏侯渊一脉和夏侯泽的遗属。平日里,因宣和郡主喜静,下人们不敢高声言语。郭夫人守寡后常年深居简出,夏侯翎因母亲管教严格,也鲜少出来闲逛。所以越国公府平时总是冷冷清清的,少有欢声笑语。渐渐地,住在里面的人也开始变得魔怔起来。
如果说夏侯翖的死是夏侯氏揭开了的伤疤,给整个夏侯氏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那么夏侯泽的病逝则是整个越国公府的顽疾,久治难愈,时不时还会流脓生疮。它就像是郭夫人的武器、护甲和盾牌,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郭夫人总要将它拿出来说一说,没有人不向她缴械投降的。
而这,正是夏侯翎最隐秘的痛。
夏侯纾早就明白,有的伤口是必须挑破了,剜去取腐肉和脓血,敷上药晒在阳光下才能好得快,但眼下这情景却不是最佳时机。郭夫人再怎么刻薄,她对夏侯氏的付出都毋庸置疑,是夏侯氏的功臣,也是夏侯翎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更是她夏侯纾的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纾不能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否则就是在打夏侯翎的脸。
想到这里,夏侯纾再次恭恭敬敬向郭夫人拜了拜,诚心诚意道:“三婶教训的是,纾儿必当谨记。”
伸手不打笑脸人。郭夫人没料到一贯骄纵的夏侯纾会如此恭敬温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想到唯一的儿子竟然被夏侯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出逛了一圈,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就方寸大乱,心里始终无法释怀。正欲说点什么发泄一下,便看到见收到消息的宣和郡主已经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仆妇。
宣和郡主目光凌厉的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夏侯纾想着郭夫人此刻心中不快,若是当着母亲的面说点什么,只怕遭殃的是自己,忙解释说:“母亲,这事都怪我。是我未经三婶允许就私自带翎儿出府。虽是一片好心,却让三婶担心了。”然后又转向郭夫人继续说,“三婶若是不肯原谅纾儿,纾儿自愿领家法。”
郭夫人见夏侯纾抢先一步交代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隐瞒,倒也还算满意,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自愿领家法”,她甚至觉得有几分痛快,于是将目光移向宣和郡主,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夏侯纾原本以为母亲必然会碍于颜面用家规重罚自己,未料宣和郡主却只是淡淡地说:“我当是什么事呢,小孩子家玩闹而已。”然后看向郭夫人,“夫人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郭夫人不可置信的望着宣和郡主,同为女人,她们一个失去作为依靠的丈夫,一个失去最优秀的儿子,两人都因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而终日郁郁寡欢,似乎应该同病相怜才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