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赴死或是屈辱偷生,这个抉择绝不像字面看起来那样简单。魏斯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家人朋友,想到了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想到了未竟的事业,心生不甘。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他妥协了,忍着屈辱脱下了这身染血的联邦军作战服。
“国字脸”连瞧都不带瞧:“把靴子也脱掉!”
魏斯踢掉靴子,光着脚,只穿秋衣秋裤,活像是只被拔了毛的鹌鹑,可怜兮兮地站在风中。
“国字脸”冷语道:“行了,跟我走吧!”
言罢,他领着魏斯穿过满目疮痍的军营驻地,走上一座小土丘。土丘那边,好几十个穿着背带裤的男子正挥舞着铁锹铁铲在野地里挖坑,几名诺曼士兵站在不远处持枪警戒。
“巴斯!”“国字脸”唤道。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如家养的猎犬般迅速出现,点头哈腰地看着“国字脸”。
“国字脸”用诺曼语交代了一大通,末了,他转过头,压低声音:“从现在起,忘记你的名字和身份。你就是个从殖民地来的‘两脚驯羊’,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叫你什么就干什么,千万别想着逃跑。”
魏斯迟疑了一下,对他道了句“谢谢”。
“国字脸”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满脸横肉的男子冷眼瞧了瞧魏斯,一句话没说,丢给他一柄铁铲,示意他干活。
挖坑,是联邦军队必修的军事基础技能之一。就读于巴斯顿军校期间,魏斯这门课程虽然没能拿到优秀,完成基本任务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一边铲土,一边悄悄打量周围的背带裤。他们头发蓬松、胡须凌乱,身上脏兮兮的,像是许久没有梳洗,他们年龄小的可能只有十六七岁,年龄大的估摸着有四十上下,五官特征分为好几类:有的是圆头矮鼻嘴唇薄,有的是长颅高鼻嘴唇厚,还有的介于两者之间。对于这个没穿外套且光着脚丫的新来者,他们只是报以好奇的目光,而没有明显的恶意或敌视。
这些人便是为诺曼军队服务的杂役。他们主要由服刑的轻罪囚犯和帝国殖民地的土著组成。给军队当杂役,前者可以相应减少服刑时间,后者累积贡献,从而换取帝国公民身份。
魏斯知晓这些,是因为联邦军方的专家学者们对上一场战争中的诺曼军队研究颇深,包括军队编成、人员构成乃至将领履历,基本上都可以在军事教材和军史书籍中找到(只可惜这种了若指掌的透彻研究未能延续到战后的诺曼帝国)。杂役的概念,几乎是伴随着诺曼军队的诞生而生,诺曼人所及之处,骁勇善战的将士总是无往不利,而在他们背后,吃苦耐劳的杂役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整整一个上午,这些背带裤都在挖坑,期间只短暂休息了十来分钟。他们先是合力挖出了一个比火车皮还大的坑。等到这个大坑挖好,一部分人被派到营地里,其余人换个位置继续挖坑,但不再挖大坑,而是一个个刚好够成年人躺进去的小坑。不久,被派往营地的背带裤跟着诺曼军队的卡车回到这里,他们从卡车上搬下一具具尸体,阵亡的联邦军人被抛进先挖的大坑,诺曼军人则被逐个安置在后来挖的小坑里。这时,营地里来了数百名诺曼官兵,他们用木板或石块为逝去的同伴立碑,朝天鸣枪,以示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