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完最后三个字,放下毛笔的那一刻。
他突然身体一软,瘫了下来。
“胡师!”褚大惊慌呼唤,正欲上前。
“无事!”胡毋生挥挥手,阻止了。
他躺在被褥上,大口喘着粗气。
眼眶微微红润,咧开嘴,兴奋地笑了。
自八岁加入儒家,胡毋生成为儒生已六十多年了。
这六十年多来,除了恩师逝去的那一段时间,他的心境一直平淡,从未出现过太大的波动起伏。
先师公羊寿死后,为了支撑公羊学派、保传承不断,他一直克制内心,诵读儒家典籍,用浩然正气滋养身心。
原本,他以为这一生就在平淡心境下,悠然度过了。
没曾想,今日,竟然会打破多年修身养性的成果。
这件事如果传到老友董仲舒耳里,恐怕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胡毋生用右手作为支撑,勉强地坐了起来。
捋直儒服,重新看着褚大。
“大,此人如今何在?”
“撰写完之后,便已赶回高密县。”
褚大说完之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补充,“弟子已托衡胡师弟驾车护送。”
“唉。”胡毋生失落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那份竹简,哀鸣,“如此天资聪颖之人,竟然无缘相见。”
“胡师,司匡贤弟曾托弟子向您赔罪,他也是迫不得已。”
“嚯,迫不得已……”胡毋生脸色变得阴沉,诘问。“听闻,有数名恶徒在他所居之地闹事?”
“嗯。”
“恶徒从何而来?”
褚大回忆着和司匡交谈时候听到的内容,解释:“盖黄河下游商贾,意图勾结官府,在低收高卖中,发一笔横财。”
“商贾!”胡毋生冷哼一声,咬牙切齿,握紧双拳,“士农工商,商君诚不欺我!”
“胡师,司匡提出兴太学,养天下之士,对我儒家有恩,我等,是否予以援助?”
“自然!”胡毋生点点头,微微一笑,看着褚大,谆谆教导,“切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大受教!”褚大作揖而拜。
“驱逐恶徒这件事,就让孔安国去办吧。山东是尚书学派的地盘,我公羊插手,不太好。”
“诺!”
“还有就是……”胡毋生忽然不说话了,而是面色凝重,与褚大对视,“汝所言:‘有人贪墨戍边士卒军功’。这件事,可为真?”
“不敢有半分虚言!”
“汝从何而知?”
褚大眼睛一眨不眨,斩钉截铁地说道:“司匡!”
“呼!”胡毋生长呼一口气,脸上的凝结成块的阴沉之色逐渐化开,欣慰地笑了,“他应该是受害之人吧?”
这位儒家宗师顿了顿,点评道:“此子……真是不搅动天下风云誓不罢休呀。”
“胡师,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此事甚大,老朽需要书信一封,与仲舒交流之后,方可决定。”
“弟子这就准备笔墨、布帛。”
“布帛准备两块吧,这件事,我顺便跟雁门那位老友说上一说。他插手,胜算便有了四成。”
这是他思索军方各派系势力之后,做出的决定。
没有军方插手,这件事,成不了。
褚大低着头,退到一旁,从书架上,取出两块布帛。
灯火摇曳,烛光照耀。
这两块干净的布帛,不久之后将会被墨汁打湿,承载着足以搅动天下的消息。
……
临淄城内客舍
白天那名戴着斗笠,穿着黑衣的游侠在此地下榻。
然而,时至深夜,他坐在床上,依旧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