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走上那些路,那些路,哪条她都不选。她有龚美,这个与她共过患难、共过生死的老实人,她有信心他这辈子都不会负她。只要挣够了钱,她就能够当上老板娘,这辈子再没有离乱之惧、饥馑之灾。她的人生,早就有了计划。而在王府中,她就是为了挣钱来的,虽然王爷很好,虽然在王府的这段日子中,她有些沉湎其中的快乐和依恋,但是,她从来没打算改变过人生的计划。
可是今日雷允恭忽如其来的恭喜,让她陷入了为难。这段时间的快乐如同水面上的月亮,稍一阵风,就要吹没了吗?她有些留恋地看着这雕花的床、绣花的枕、锦锻的被,还有桌上那几贯钱一瓶的香膏。还有,还有那一套据说比她整个人都贵重不知道多少倍的笔墨纸砚。她把他送的小兔儿抱起来,在怀里摸了又摸。小兔儿拱着她的手指,皮毛又软又暖。她想,她很舍不得离开这里的。
而在她心底深处隐隐不敢细究的,更有她对那个书房的不舍。那里有望不见尽头的书,有她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世界,还有那个温柔高贵的男子,每日里与他嘻笑打闹聊天学习的时间,是她这一生最无忧无虑时光,恍如做了个梦,飞进了月宫仙境。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他属于那个世界,他不属于她。
他说她像月宫里的嫦娥,可终究只是像,她还是那个在世间逃难的小姑娘罢了。
思及前后,刘娥心里痛疼之外,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连婆婆死了,她也只有惨痛,只有绝望,而不曾有过这种酸涩。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忽然间很想大哭一场。
自蜀中离乱逃难以来,除了婆婆死时,她没有再哭过。为了生存而博命,哪有哭的奢侈,她只有咬牙去撕咬去搏杀罢了。
可是就在这个上午,她坐在小小的房间里,室中昏暗,只有一缕晨光斜照在她身上,她哭了。她知道这种哭很矫情,这是不属于她这种人的矫情,可她就是想哭一次。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渐渐地眼泪停住了,干了。她咬牙站起来,收拾好了东西。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带了入府时的那些衣物,最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桌上那个香膏的瓶子带上了,里面的香膏已经用完了,只留余香。带走这个,这算是她王府生涯中的一点念想吧。
她收拾好了东西,就见如芝进来,见她还坐在那里,怔了一怔,道:“方才雷公公同我说要找你说事,我只道你说完事就来,半日不见你来,怎么就坐在这里呢,叫我又来寻你。”待走近了,见刘娥坐在那里,手里拎着包袱,反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刘娥站起来,将那小小的包袱打开让如芝看了,将空瓶子也给她看了,说:“我只同姐姐说一声,我要辞工了。姐姐看着好歹也给我作个证,我并没有带走府里的东西。姐姐待我的好,我记下了,若将来有机会,必当报答。”又指了指桌上押着的信道,“这是我的辞工信,若有人问起,姐姐就把那信给他看罢了。”
如芝吓住了,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要辞工,雷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他要赶你走吗?”
刘娥只摇头:“并没有什么,也不关他的事,只是我自己……我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反正我也没卖在这里,虽然做了一段时间的工,但却没帮上忙,也不好意思拿工钱。若是府里要同我论这些日子的花销,我回头挣了钱还上。姐姐若是疼我,就不要阻我。”
如芝是个极机灵的,这段日子王爷对刘娥的偏爱,她都看在眼里。此时若是自己放了她走,也不知道王爷心意如何,岂不糟糕?若是自己叫人挡住不让她走,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她,若是当真将来她得了王爷的意,岂不迁怒自己?当下心思电转,佯笑道:“妹妹,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走,想来也不是我能挡的。只是你这样走,到了外头如何过活?”说着就去打开自己的柜子,想了想,将素日所积的私蓄拿了一半出来,又将自己所用的香药脂膏,并五六个荷包都拿出来,强塞到刘娥的包袱中:“这些荷包中是一些常用的药,寻常风寒腹泻头疼脑热的都用得着,你既叫我一声姐姐,这些你都先收着,将来若是日子过得好了,有你还我的时候。我在府中都是尽有的,你别与我推拒,就是记得姐妹一场了。”
刘娥推脱不得,心头一热,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如此,我就多谢姐姐了。”
如芝就道:“如今西边甬道无人,你正好过去,拐个弯就出了西门,匠人们都在后侧街那里,你自己小心。我等你走了,再同张给事把这件事说明白,余下的事,我也帮不到你了。”
刘娥听她安排得明白,心中感激,道了谢,就走了。
如芝算着她出了西侧门,掐着时间拿着信去前头找了张旻,道:“早上我去书房前,见雷公公来找小娥说话,我就自己去了。后来见她不曾来,就寻回去,见着桌上留了一封信,吓得我不敢作声,只急忙来找你。张给事,小娥是你表妹,这事儿须得你作主才是。”
张旻大惊,见信一看,不敢作主,急忙来寻元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