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倒下了,他病势更沉,而匆匆赶来探病的潘蝶,看到父亲的病容,更是大吃一惊。此时她望着病榻上的老父,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咽下了。
潘美问爱女:“蝶儿,你刚刚成亲,为父就北上征辽,也不知道你们小夫妻过得可好?”
潘蝶见着了老父,真想把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怨恨向老父哭诉!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得硬生生咽下,此刻的老父,怎么能再经得起打击气恼?眼看着那风中的白发飘摇,原来如泰山般可依靠的父亲也竟然老了,而且这么快地老了,再不是可以任她撒娇,任她倚仗的老父了。潘蝶抬起头,迎着父亲强笑道:“女儿一切都好,王爷、他也待我很好!”
潘美眼睛有些花了,只觉得女儿脸色有些不对,迟缓地问她:“我瞧你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潘蝶紧紧地绕着手中的丝帕,强颜欢笑道:“爹爹多心了,我是皇上赐婚的王妃,谁敢给我委屈受。我是想爹爹想的,听到爹爹要回来了,高兴得几晚没睡好,脸色自然不好了!”
潘美有些疑心,问道:“你今日回娘家,韩王没有陪你一同来吗?”
潘蝶别过头去,抑下伤痛,强笑道:“他原是说好了要来的,许王临时找他有事。爹,你知道,许王是皇储,不好违拗的!”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伏在潘美身边的榻上,口中道:“爹,女儿好久没见着您了,您怎么尽问你女婿的事儿,女儿只想听爹爹在前方是如何把辽军杀得大败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话语中,已经有了一些鼻音了。
潘美苍老而迟钝地伸出手,轻轻抚着潘蝶的头发:“唉,败军之将,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你吧我北伐去得匆忙,有许多话想嘱咐你,可没来得及。八个孩子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小儿父母宠你,七个兄姐让着你,家中下人们捧着你。你爱胡闹,我们也当是天真无邪,你脾气坏,我们也当是直爽可爱。由得你撒娇任性,倚小卖小的……”他叹了一口气:“若你嫁了寻常人家,虽说女子以顺从为妇德,可你公婆看在我的份上,也会怜惜你,忍让你。可你偏生嫁了皇家。”
潘蝶被说中心事,满腔想告状想诉苦的怨念,都化为了悔意:“爹爹,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改的……”
潘美何尝看不出她的异样,可此时又能怎样呢,嫁出去的女儿,过得如何,老父亲纵是着急,也是插不上手,只叹息:“蝶儿,爹爹不该让你嫁了皇家,虽说在诸皇子中,襄王的性情最是淳厚,但是他也是天之骄子,王者之尊。如今我只望你能够懂得长进,要记得:他是君,你是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千万不可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任性。须知,旁人不可能像父母一样爱你,把你的缺点全看成是优点;旁人也不可能像自家人一样,去容忍你迁就你。切记,切记!”
素来刚猛威严的父亲,此时拖着病痛的身体,如此苦口婆心地一句句去提点她,潘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扑在老父的身上,尽情地大哭,心中只是想到:“爹爹,要是早能听到你一番金玉良言,我就不会做错这么多。如今,如今只怕一切都迟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潘美,气吞山河,如何会想到这些话?只是那个时候的潘蝶,自负任性,纵有这一番话,又怎么会听得进去。
纵然是不明内情,纵然是病体衰弱,然而以潘美这么多年来出将入相的经验,怎么会看不出,今日潘蝶回来,缺少了丈夫相伴,潘蝶脂粉下难掩的憔悴,勉强装出的笑容。然而潘蝶自幼好强,她既不肯说,他也难以想问,略一思索,不难解其中关键,唯一可做的,却也是劝女儿改变性情。他这一辈子豪放,老来却为了爱女,第一次跟人说这等婆妈的道理。
潘蝶伏在父亲的身上,尽情大哭。然而纵然她流出的眼泪可以斗量,却也无法挽回逝去的一切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元休的心。
北伐的失败,使得皇帝心情大为失落。
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作为转折,他喜欢改变一下名字。当年他登基时,改自己的名字赵光义为赵炅;到后来继德昭和德芳之死后,再流放了秦王延美,解决了所有心头大患,他就将年号太平兴国改为雍熙,将诸皇子由德字辈改为元字辈。这年秋天,皇帝再度下旨,将韩王元休的名字改为元侃并进封为襄王,冀王元隽的名字改为元份并进封为越王。
改名给皇帝是否带来好心情暂且不知,至少,对于新任的襄王妃潘蝶来说,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潘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这年的冬天,好象也格外的寒冷,潘蝶孤零零地躺在王府中,似乎连心里被冰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