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知道是刘承规来了,心中暗恼,她入主中宫以来,知道刘承规得势,也明里暗里拉拢过,没想到这人竟然一直油盐不进。可一回头,却替刘娥那边照应周到。她自然知道,刘承规也不见得看上刘娥,他肯替那边照应,自然还是因为皇帝的吩咐。可是她责怪不着皇帝,却能迁怒于一个内宦。
郭熙心中,其实还是有些踞傲的,内宦一流,她也是不假以辞色的。
刘承规此来,是为了裁撤宫人的事来请示。郭熙就道:“你既这么忙,有些不必要的事,也别太过了。我几回找你都说有事,想是哪里忙去了?”
刘承规知道她是拿自己最近为刘德妃封妃与杨媛怀孕的事忙碌而迁怒,哪里敢应,只道:“回圣人,老奴最近一直在为秘阁藏书编书目的事在忙。”
郭熙一怔:“什么书目?”
刘承规就道:“国朝以来,收了前朝各国的秘藏书库,汇集到秘阁去,只是来源各不同,虽然都按原来的顺序摆放,但若要用到,回回还得逐一寻找。因前些时候,王大学士要修书,常来查阅,甚不方便。老奴想着就把以前管理内藏库时的方法也用到秘阁整理上,将东西分门别类,记录在册,把秘阁的书都一一登记下来,这样将来要找什么书,先往这书目册子上找,就方便得多。有些古本秘本,也能减少翻找带来的破损。只是这项工作细碎繁杂,又不好叫别人做,因此老奴不免有些分心于此。”
郭熙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消怒,反而更不悦了:“这原不是你的事,你揽这样的事来做什么?修书修史,这是朝堂大臣们的事,你只不过是个内宦,把宫里的事做好,才是你的本份。”说到这里,不由冷笑道:“我的话,你大约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本朝有一个王继恩就够了。不需要高力士,也不需要李辅国。”
刘承规听得这话,哪里敢受,忙跪下道:“老奴绝对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圣人这样的话,老奴担不起。”
郭熙心里也悔了,只强笑道:“我不过说说罢了。阿翁何必如此认真。嬷嬷忙扶了阿翁起来。”
涂嬷嬷见状笑着打圆场,扶了刘承规起来,亲自送了出去,又忙着塞上礼物。刘承规知道若是不收,反而不好,只得收了,心中却是郁气难解。
他知道皇后对他的看法,皇后背后曾经把他比成李辅国,说他比王继恩还有野心。王继恩不过想着拜将封侯的富贵,可他刘承规却妄想着制订衡器,插手修史立书,这是大人君子立德立言的领域,他一个阉人如何能配。
皇后这话,自然是私底下说的,可是他既然知道皇后对他不喜,又如何没有点防备的手段。
作为主管皇城司的人,他知道的,其实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多。可他也明白,过多的秘密,只能一辈子封死在自己的肚子里,才最安全。越是掌控非份的权力,越不能越雷池一步。
他虽然极力说服自己,皇后是君,是主,他这个刑余之奴,受几句岐视又算得了什么,但终究这心里的意气不平,难解难消。他只能走到秘阁去整理书籍,也只有在书中,他才能够忘记自己的隐痛,而尽情畅快于书中的世界。
不想他走到秘阁时,就见着一女子也在,不由一怔,忙上前行礼:“见过陈娘子。”
贵人陈大车素来爱看书,进宫之后,就得了皇帝许可,常来秘阁借书看。她对刘承规的书目赞不绝口,之前诸人要找书查书,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力去找。后来刘承规就仿《汉书·艺文志》的方式专修书目,却是开人之先,令得查阅书目得了许多便利之处。
陈大车又知道刘承规前些年主持新订了衡器,自唐末以来,五代十国征伐不止,钱粮衡器都各自混乱,如今天下太平,这衡器重订,也是一大功劳。前不久皇帝北巡,要重修天雄军城垒,刘承规也奉命前往传授经画,回来后就建议增加环州木波镇之戍兵,以便应援诸路。
此人虽是内宦,但一派清雅气度,胸有筹略,故陈大车不以寻常内宦视之,忙道:“先生有礼。”
宫中诸人,亲热的叫阿翁,客气的称官职,讨好的叫祖宗,却唯有这陈贵人叫他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