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忽然想起了有关元俨的一些传闻,那是三年前大中祥符八年之时,忽然有一夜宫中起火,直将皇宫内的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都烧成白地,火灾损失之重难以计数,更何况左藏库内金帛无数,秘阁更是内广聚天下珍异及历代图书典籍经藏,当年太宗皇帝主修《太平御览》、本朝王钦若钱惟演等修《册府元龟》均是据秘阁中典藏而修史,一旦焚毁,这其中的损失又何止是金钱可以计算。
赵恒下旨严厉追究,此案牵涉范围极广,有数百名官员要被涉案问罪,幸得宰相王旦上书自己请罪,将此火灾定为天灾,并请求不宜牵连过广,这才保全了这数百名官员。
这一场大火,不但烧毁了两座王府,烧毁了大内无数宫殿,烧毁了左藏库和秘阁,还引发更严重的事端,镇王元偓本就是久病之身,府中遭遇大火,一惊之下竟然就此而亡。虽然这涉案的数百名官员被宰相王旦保下,赵恒这一腔怒气更是无法消除。元俨府第被焚,赵恒亦未赐新府,只得寄居延庆长公主之驸马石保吉的府第。待罪之身的日子不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更不好过,三年里更是见尽了世态炎凉,官场冷热。尤其对于这位曾经倍受骄宠而气焰逼人三丈远,不知道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的二十八太保,更是加倍地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这种煎熬的三年,的确能令一个曾经骄横飞扬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内敛谨慎,变得深思多疑,变得极度压抑。
元俨今日来,也是有原因的。这几年南官势力渐长,他只能蛰伏不动,待见寇准入京,京中格局有所变化,他也特地来看一看,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
寇准与元俨交谈一番,彼此有所试探。元俨心中便知,寇准虽上天书,但初心不改,此番要整顿朝纲,既是对王钦若余党,也是对中宫皇后的干政有所不满。寇准入京,见皇帝时,皇帝隐晦地提起希望他辅佐皇后与太子之意,却被寇准顶了回来。元俨便借此暗中提点一番,说了些自己知道的事。
寇准出京前,只道八王元俨是意气分发的亲王,如今见他言行举止,与以前俱是不同,心中暗暗一叹,得势与失势,竟然会让一个人精气神全变,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八王元俨的变化之大,更令他对面临的朝廷局势,更加地不敢轻忽。
酒宴仍在继续,歌舞仍在继续。
酒尽歌残,宴罢人散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寇府前的马车一辆辆地散去,各处收起灯火,地上尽是流下来的烛油堆了一地,大厅里数丈被酒污了鲛绡红绫乱扔在地。
下午时分,阳光斜照进种满海棠花的院落,寇准的侍妾倩桃捧案走过长廊,走进房中。寇准已经醒来,一边在倩桃服侍下漱洗,一边问道:“人都散了吗?”
倩桃捧过酽茶来给他解酒,一边答道:“各位大人们都已经散去了。”
寇准嗯了一声,起身走动一下,坐到窗边,道:“你拿本诗集给我。”
倩桃知道他平时这个时候,习惯看几页诗集,她走到书架边,正要抽取诗集,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向寇准施了一礼道:“老爷,昨夜妾身忽有所感,也学着写了两首诗,诗虽粗陋,不知可否请老爷指点一二。”
倩桃是寇准离京后所纳的,未曾经过京城繁华,寇准素日虽也教她些文字,写向几首诗,却是向来羞怯不太肯示人,如今听她主动提出,倒有些诧异,笑道:“好啊,不想你如今也真的能诗了,拿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