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坐在御案后,批阅着一本本的奏折。春风吹起一缕飞絮,飘飘荡荡地落到桌上。刘娥拈起飞絮,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见御苑中早已经是绿多红少,杨花柳絮飞扬,原来已经将近暮春了。
整日间伏案阅卷,竟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这一春。
她转过身来,问雷允恭:“什么时辰了?”雷允恭忙道:“回圣人,已经是申时了。”刘娥点了点头,走向内宫寝殿中。
内宫中一股浓浓的药气,刘娥皱了皱眉头,道:“官家还未服过药吗?”
小内侍江德明上前道:“官家方才醒了,嫌药苦,没喝。”
刘娥点了点头:“让我来吧!”自己走到御榻边,轻声道:“官家,该用药了。”
赵恒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今年年初正是乍暖还寒时分,御苑中第一枝桃花开了,赵恒赏花之时,忽然中风,口不能言,虽然当时立即叫了太医诊治,慢慢地缓和过来,但是短时间内,却是无法再上朝理事了。
朝臣们的奏折只得由中书省送进大内来,刘娥坐在赵恒的身边,为他阅读奏折,赵恒听后,若是点头,便批复下来;若是摇头,便驳回;若是不作表示,便留中或者召朝臣们商议之后,再作处理。
奏折如山,有些折子繁琐罗嗦,刘娥只得在送到大内之前,自己浏览一番,若是事项不大,便自己先处理了。若是军政大事,洋洋洒洒写得长了,自己也先理个头绪出来,列出主要事项。因此每日见赵恒奏事,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倒要先花上两三个时辰先处理奏折。
刘娥初次独自坐在御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忽然有一种忐忑之感。虽然这么多年以来,她也是一直侧坐在旁,与赵恒一起商议朝政大事。可是独立自己从在当中,批阅奏章,却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近来丁谓与寇准越发不和,寇准当众嘲笑丁谓“溜须”更是将矛盾白热化。
刘娥召来钱惟演问他:“你与丁谓如今结成儿女亲家,你看这两人,到底能不能再共事下去?”
钱惟演不答,反问:“依圣人看,宰相一职,丁谓是否当得?”
刘娥已经明白,叹了一声:“丁谓此人精明能干,谈吐风趣,记忆超群,头脑灵活,颇有巧思。这些年他不管担任什么职务,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声闻天子的政绩。这般才干,群臣难及,再过些时日,入阁也是题中之意。只当日丁谓自愿谦让,推举寇准为相,对寇准算得上情义深重,何以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钱惟演道:“不错。娘娘也说,要过些时日。丁谓已有宰相之才,他所欠缺的,只是资历与声望。他退位让贤,辅佐寇准,并非真的高风亮节,对宰相权柄没有奢望。他只是想借着寇准养望而已。这半年来,丁谓待寇准可说是恭敬有加,在私事上更是照料得无微不至,甚至特地为寇准购置了一座府邸。以他如今的职位,可说是姿态做足。他所期盼的自然是寇准能够有所回报,比如与他分享宰相权柄,或者帮助他培养声望。只可惜寇相一心想大展身手,澄清朝纲,一举除去十年来的种种弊端。但这十年丁谓亦在朝,所有事情均经他手。这其中的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在其中只怕也未必有多少干净,更有许多要庇护的人。两人之间自然要生龃龉。”
刘娥微微点头,从前的寇准重情重义,大而化之,不拘小节,很容易被下吏欺瞒。当年,他就是因为站队北派,偏袒弱者,过于激情用事而容易为人所趁。丁谓此次请他回朝,本是想利用寇准这个弱点,打着他的名声来行自己的方便。这段日子,丁谓在政务上口口声声称“秉寇相的意思办事”,但到头来发布的政令却相去甚远。此中种种小算计,按寇准以前的脾气是不会注意到,更不会在乎的。然而,十年外放生涯改变了寇准,他如今做事仔细得多,对权柄看得更重了。丁谓明面上尊重他,实际上架空他的做法,估计已经让寇准十二分恼怒。两人翻脸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想到这里,刘娥叹了一声:“官家常说,治理天下,有如开方用药,须得君臣调和、五行相济。朝中需要丁谓这样的能臣,也需要寇准这样的直臣。按官家的意思,本是希望他们精诚合作,共同辅佐皇子。照你这么说,两人如此不能共事,只能留一个人在朝了。若是丁谓为相,则何以为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