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冷笑道:“可在他们眼里,这个位置是谁来做,恐怕都是没有区别的吧。”
刘娥问:“他们是谁?”
赵恒欲言又止,摆了摆手:“罢了。”
刘娥却道:“官家,你答应过我,咱们之间,没有隐瞒的事。”
赵恒犹豫半日,这才将今日与王钦若之事说了,叹息:“朕以为,朕每日兢兢业业,勤于政务,不敢有丝毫懈怠。宁可自己为难,也不愿意让朝臣失望。朕很想做好一个皇帝,可如今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如朕待他们一样待朕。”
刘娥劝他:“那又怎么样?官家是为天下人做这个皇帝的,并不止是为了几个朝臣。官家有所作为,有自己的想法,从自己角度的衡量,而不是朝臣的衡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寇准有寇准的利益,王钦若何曾不是有王钦若的利益。”
赵恒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王钦若这么说,也是站在他自己的利益方面。南人被北人压得狠了,自然什么话也说得出来。但是王钦若说的,又何曾没道理呢。
看着刘娥,赵恒忽然想到关于立后之事,握着她的手叹道:“冯道虽死,冯道的体系所凝结的力量,却依旧掌控着一切。蜀中、江南、吴越之地的人才,想要挤进中枢,难如登天。朕要立后,这本是家事,如今令不能行,以小见大,朕受到掣肘甚多。”
只有做出一个重大的变局,把朝中人事重新调整,天子,才能有天子之威,有天子之权。
刘娥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也不禁暗叹王钦若这番几年潜心修史,却是可怕。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而一个通史之人,有多大的杀伤力,由此可见一斑。
赵恒自心中存了事,待寇准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淡了。寇准在王旦面前虽然稍作收敛,但是于众大臣之中,依然树敌无数。王钦若早有准备,暗中下手,一时风言风语潜传。寇准性本粗豪,落在有心人眼中的错处便能挑出许多来,朝中诸人何等眼利,顿时墙倒众人推,纷纷有人告状。赵恒耳中听得多了,更加不悦。
且说寇准一心要做一个声垂千古的名臣,行事未免有些刚愎过激。凡是君王有言,必要顶撞的以求让史官记录下来求一个谏臣之名,凡是同僚提议必不肯合拍的,开科取士故意排斥江南人士,录取官员必要选取贫寒的,提拨下属必是要选取直言敢说的,赈灾放粮必是要超出预算给的,若是听到有什么民间案情,便一定要自己经过指派开封府要偏袒贫穷一方的。他既然性情如此,则未免有人投其所好,故意不依着司法程序,天天拿着状纸到他的门上投递,只要得寇相一纸书信,无论有理与否都能赢;也有些下属为了升迁,故意惹事而博得直言之名;也有地方官吏将夸大其辞,故意虚报赈灾数目而落入私囊的。
他的性子又豪放,日日府中开宴招待宾客,酒似流水,歌舞不休。当时劝谏过他的人也不少,张咏还在蜀中时,听到寇准为相,当场说:“寇公奇才,惜学术不足!”这话传到寇准的耳边,等到张咏还京时,特地将他请来故意问他道:“张公说惜我学术不足,不知道有何以教我!”张咏见寇准一脸的不以为意,沉吟片刻说:“霍光传不可不读!”说罢起身而去。
寇准疑疑惑惑地看着张咏去了,怀着满腹不解拿了汉书来看,翻到“卷六十八霍光金日磾传第三十八”这一节,从“霍光字子孟,骠骑将军去病弟也。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一直看到最后“霍光以结发内侍,起于阶闼之间,确然秉志,谊形于主。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权制敌,以成其忠。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光为师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时,失笑道:“原来如此,张咏大约自负才学,不过是说我不学无术罢了!”遂放下了书不再理它。
直到若干年后,寇准再拿起这本书,翻看这段“霍光传”时,才能明白张咏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