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沉吟一下,道:“我观此画,人物虽然形近,但神意却不如空中这只雀鸟灵动……”
“是啊,我先攻山水,后绘鸟兽,人物是近年才开始着手,却始终难得其门而入!方才听微之言道以形写神,才恍然大悟,画中的人总是死的,没有真正的活起来。”
“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这是顾恺之在《论画》一文里开篇点题的话,徐佑引用起来,很有大画师的风范,道:“飞卿有此迷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看你只留眼睛不画,其实已经到了破门而入的关口了。”
“眼睛……眼睛?”
“征神见貌,情发于目。人的身体手足画的好不好,其实无关紧要,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如飞卿画中女子,若能点睛之时,透出欲去还留,顾盼生忧的情景,将那心中缠绵悱恻,却只能依依不忍的离去的柔思流转于眸光之内,那将是何等的灵韵,何等的动人?”
阿堵也就是眼睛,顾允身子一震,看着徐佑,一双俊目竟然流露出让人怕怕的深情,喃喃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微之!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微之!”前后反复几次,再望向手中画,不等徐佑反应过来,竟奋力一撕,顿成两截!
“今日听君数语,才知什么是‘大言炎炎’!“他仰头长笑:”快哉,快哉!”
《庄子?齐物论》有大言炎炎之句,意思是合乎大道的言论,其势如燎原烈火,让人听了心悦诚服。顾允以此来赞徐佑,可知当真被他这一番话惊的五体投地!
徐佑暗中擦把冷汗,他对绘画的认知仅来自于顾恺之、张僧繇等人的小传,所说的这些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理论,要么是《论画》里的原句,要么是将《魏晋胜流画赞》里的观点略作修改,可不像书法那样有底气。
幸好顾允本身的实力超强,已经在丹青技法上到了巅峰,只是还差一点点没有形成逻辑清晰的理论。徐佑三言两语,立刻为他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虽然这层纸假以时日他自己也能捅破,但效果却完全不一样了——徐佑此时在他心中,形象已经变得无比的高大,堪称亦师亦友,知己知音!
“微之,时辰不早了,你今夜住下,我这就令人安排酒菜。你我对月畅饮,连榻夜话,岂不美哉?”
徐佑没料到装次大尾巴狼还有这样的后遗症,生怕顾允再一溜小跑消失不见,赶紧抓住他的手腕,还别说,入手光滑如缎,手感极佳。
呸!
徐佑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别刚穿越来没多久,就被江东这些层出不穷的美男子给掰弯了,苦笑道:“飞卿,我还有几位朋友和家人在至宾楼里等候,实在不能久留。还是先办正事,以后你我同在钱塘,想要见面有的是机会,不急一时!”
顾允虽然急切想跟徐佑大战到天明,但也知道他初到钱塘,各种琐事缠身,心不静,谈起来也不尽兴。他是本性洒脱之人,拿得起放的下,笑道:“也好!入籍的文书交给我即可,其他的你不必管了。哦,还有一件小事忘了告诉你,十数日前,司隶府来人,口述主上的密令,要我竭尽全力,保你在钱塘的平安,所以大可放心,只要不触犯谋逆之类的死律,不会有什么麻烦……”
徐佑再次苦笑,这样的事,你拖到现在才说,还说是什么小事,心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