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察言观色,笑道:“此言大谬!《易》讲述的乃圣人之道,岂是装神弄鬼之辈所能明了?”
顾允又趋前几分,道:“此言何解?”
“《易》讲了四种圣人之道,一是察言,二是观变,三是制器,四才是占卜,重占卜而轻其他,正如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岂不是大谬?”
这是《十翼》里的论调,顾允既然对《易经》感兴趣,自是读过的,所以并不见异,道:“然察言、观变、制器三道,又怎能同占卜相提并论?察言不过权术,观变亦是中庸,制器乃教人取法自然,唯有占卜可通鬼神,趋吉避凶。四者皆圣人道,而占卜为首,所以今人以《易》为占卜之书,何为大谬?”
《易经》博大精深,从古至今对其注释者甚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就造就了无数的学派和追随者。有学派就有争论,故而在清谈兴盛的这个时代,名流贵族们常常从《易》中发现论点,再从中寻找论据,最后进行论证。若是放到后世,这些人参加高考写议论文,必定个个满分无疑。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之矣。所以说《易》是忧患之书,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先知义理,而后知象数,才是真正的趋吉避凶。不通义理,只论象数,是堪舆家蛊惑人心之言!”
徐佑今天有事前来,实在不想跟顾允瞎扯淡,但时人以清谈为雅事,若是直接拒绝,显得庸俗不堪,所以直接就把程颐的《伊川易传》里的理论抄来震一震顾允。
不过程学完全摈弃了象数占卜的老庄精义,取而代之以世俗伦理人情,最终目的是用来规范社会道德行为。程颐的做法说实在的有点矫枉过正,虽为理学大儒,但并非徐佑所爱。
顾允身子一震,低首望着地上的某处微小尘埃,道:“易是忧患之书……”猛然抬头,目光如痴,道:“微之,今夜你我连榻夜话,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你走了……”
徐佑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又说了今日詹氏分家之事,顾允笑道:“无妨,若是刺史府行文,我先拖着就是。这等事其实都有理在,该怎么判,存乎一心而已。微之,你给我句实话,是不是真的要帮詹文君?如果你开口,我就是硬判了詹珽自行赔付鹿脯也不是什么难事,天师道和刺史府那边,自有我顶着便是了……”
眼看鲍熙以手掩口,又要咳嗽连连,徐佑婉拒道:“飞卿牧守钱塘,正身、勤民、抚孤、敦本、修人,是一县父母,非我一人之友,若因一己之私坏了你的声誉,佑百死莫赎。只要能够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暂时拖延一二,已是感激不尽!”
顾允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转头对鲍熙道:“你看,此乃诤友,我之徐原也!”
三国时吴国大司马吕岱有一个好朋友叫徐原,每逢他有过错,徐原就据理以争,还在众人中议论,丝毫不留情面。吕岱非但不以为意,还闻过则喜,在徐原逝世后更是痛哭不已,时人传为美谈。
徐佑脑海中飞快的过滤了一番,确定这个徐原不是徐氏一族的先辈,不然顾允这个类比可要闹出笑话来了。
这时大堂隐约传来哭声,鲍熙疑惑道:“明府,前堂审的如何了?”
顾允这才甩开袍袖,大呼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却忘了这档事了!先生,此案大为棘手,我特来寻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