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明白了。”方鸿握着张大田的冰凉手掌,正色道:“爱卿,你这是死谏啊,我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听到了。”
实际上。
方鸿原本还费解,想不通……养生斋的时候,张大田多次邀请,又是以抄书人肩负伟大使命为由头,又说几千本书籍任意抄录,无偿翻阅,发出邀请,就为了把印刷术托付给他,然后死在他面前?
没错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
文臣死谏,御前而亡,直达天听。
方鸿恍然大悟,再无疑惑,继续翻页:“呃……飞云书院的院长张博武是你的长子!”
……
咣当!
仓库门开,寒风咆哮,携着石子灰尘吹进来。
门外面,立着个身影,是一位银发老者,脸上遍布皱纹,讪笑着,招呼着,举起手里拎着的红木饭盒……正是院长张博武。
张博武年近百岁,很孝顺,经常来送饭。
张博武见张大田躺在地上,瞬间愣住了。
又咣当一声,红木饭盒落地,摔得盒盖掀飞,洒出美味的菜肴,粒粒饱满的米饭,以及又香又浓的温热鸡汤。
“爹……”
张博武走了过来,颤颤巍巍,跌跌撞撞,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老爹……何苦啊,何至于此啊。”
他悲痛欲绝,捶胸嚎啕,满头银发都颤抖,苍老的脸颊上泣泪横流,双膝跪地往前挪蹭了一段距离。
到跟前。
小心翼翼抱起张大田。
像是儿时被父亲抱在怀里,张博武抱着老父,身体前倾,又靠后,慢悠悠摇晃起来:“孩儿来迟……孩儿不孝……孩儿实在不懂啊。”
见状,方鸿放下书,温声安慰了几句。
白发人送白发人。
他也是头一次见,不由动容,心生恻隐。
张博武似听不见,抱着老父,头也不抬,手指方鸿,痛哭流涕:“为何您就认定方鸿是传说中的天才……印字术传给方鸿不传我,也好,也好,但您的最后一面,孩儿没能见到啊。”
百善孝为先。
孝敬父母,乃世间最大的美德。
但……养老,送终,张博武哪一个也没做到。
方鸿默然,悲伤旁观,只见张博武双肩剧烈颤抖,埋着头,说着话,蓦地嘶吼一嗓子:
“啊……啊!”
十七道真气寰绕周身,疯了般盘旋而出,转动,绕圈,仿佛形成了一片红色的漩涡,一道小型龙卷风。
张大田张博武这对父子置身于漩涡风暴的中心。
方鸿坐在风暴漩涡的外面。
“张院长……”
他目睹张博武爆发真气,一道道真气纷飞乱舞,汇聚在头顶上方。
一瞬间,血红颜色的真气汇成了一股庞大洪流,向上扬起,犹如剑尖儿上撩,划过仓库的棚顶,刹那掠过,应声撕裂,撕开一条大裂缝!
冬日阳光,洒落下来,似普照世间。
凛冽寒风,咆哮涌入,似巡视大地。
棚顶瓦片,房梁木头,以及用来御寒而铺盖的杂草,破布,石头,纷纷砸落了下来。
轰隆!
血红色真气洪流一扫而过,像是吊风扇转了一圈,把棚顶砸下来的这些杂物,统统扫荡,绞成粉碎,化为数不清碎屑在头顶飞舞。
“方鸿。”
张博武侧头注视着方鸿:“那两门印字之术……在你那里吗?”
方鸿点点头,指着怀里的两本厚重书籍:“在我这儿。”
书籍承载着知识,信息,人类的智慧结晶。
他怀里这两本书,便是张大田毕生的心血结晶、印刷术的传承。
“既如此……此地毁了吧。”张博武声音嘶哑,问道:“我父研究印字术的仓库,石板,木板,金属活字,包括这里的作坊,蕴含着莫大风险,全部毁了吧。你意下如何?”
“好。”
方鸿沉吟了一下,道:“理应如此。”
闻言。
张博武抱着老父,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看着高悬天穹的大日光芒,稀薄的白云飘荡……他忽地高声大笑,苍凉凄凉如同杜鹃泣血:“哈哈,哈哈,爹你说,人求知求变求进,永无止境,死亦无憾,就像水低流,高山屹立,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是的!”
“是的!”
仓库变成露天式,阳光照耀,大风刮起。
十几盏烛光摇曳两下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