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败絮般缠绕在山林间,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腐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与绝望的气味。
布连潘,一座濒海小城,也是吉隆坡西面的门户,这里原本驻扎了一个联队的日军。
小林弘一大佐站在他的部队前列。曾经四千多人的加强联队,如今只剩下一千零二十七张灰败的面孔。
他们像一排被雨水泡胀后又风干的稻草人,军服褴褛,眼神空洞地嵌在深陷的眼窝里。聚集在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林间空地上,脚下是焦黑的泥土。
小林的手紧握着家传的军刀,刀鞘上的漆面在无数次的雨水和汗水侵蚀下已经斑驳。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教科书里要求的那样,维持着“帝国军人最后的尊严”。
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年轻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像无形的针,刺着他的后背。
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不是日军熟悉的零式战斗机尖锐的嘶吼,而是远征军装甲车和卡车那种沉稳、带着物资充裕底气的低吼。
几辆吉普碾过碎石,停了下来。一队远征军战士利落地跳下车,端着武器迅速散开成警戒队形。
后面还有一个坦克车队,头车几乎开到日军队伍的跟前才停住,吓得不少日本兵连连后退,溅起的烟尘弄得他们咳嗽不止。
小林捂着口鼻,他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而再看向这些华夏士兵,对方的军装相对干净,脸上带着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介于警惕和好奇之间的神情。
为首的正是装甲师一团坦克连连长陈糖,他从坦克上舱门探出半截身子,眼神锐利地扫过这群形如枯槁的日军。
陈糖这个连是代表装甲师前来布连潘的受降部队,他翻身下车,没有佩戴明显的武器,只带着一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和一名挂着相机的随军记者,缓步走了过来。
空气凝固了。蝉鸣异常刺耳。
陈糖在小林面前五步远处站定,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注视着对方。
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骄横,也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
小林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都带着铁锈味。
他向前迈出一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双手平举,将那把象征家族荣誉与武士精神的军刀,缓缓递出。
刀身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微弱、冰冷的光。
陈糖微微昂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身旁的士兵立刻上前,单手接过了军刀。动作没有侮辱,却透出独属于胜利者的姿态。
在小林眼中,那个简单的交接动作,却像抽走了他全部的骨骼。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土地正在塌陷。
“根据命令,我部所有武器、装备及人员,在此正式移交。”小林用生硬的、事先背诵的中文说道,声音干涩得如同摩擦的砂纸。
陈糖只是简短地回答:“接受投降。”
接下来是死寂般的缴械过程。日军士兵们排着队,将他们视若生命的步枪、刺刀、甚至最后一颗手榴弹,沉默地放在地上堆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