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便领人披大铠,持利刃,以绳索坠城而下,暴喝杀出,掩护城外的马场职家等人撤还。
人人皆知,他们此一去,陷入敌阵,必然凶多吉少。凝神观望,这些死兵多半没有学过多少军中兵法,出手落刀不成章法,然而各个拼死无畏。
一夫投命,足惧千人。这股气势鼓舞了马场职家队中溃兵,当即就又有十几人反身回斗。
山路上的敌军拦截不住,竟然被死兵队冲到一辆甲笼车前,当即就有两人掀开左侧的门板,冲进去拔刀猛刺。
甲笼车里的敌军仓促不及,惨叫连连,死伤惨重,鲜血如同泉溪喷涌,顺着山道向下流淌,将泥泞的土地连同备中军兵将的草鞋一同浸透。
外间还剩下的死兵,奋力推动甲笼车厢往山下的坠落,砸到一片躲避不及敌军,受到马场职家恩惠的那名贱民,自愿留下来断后,一边随众冲杀,一边口中叫喊。
城上听不真切,宇喜多直家问道:“他在说甚么?”
有耳目灵通的郎党,凝神听了会儿,回答道:“那人在说,做了一辈子的贱民,不想竟然得受马场美浓守厚恩,无以为报,今天愿以死报偿。”
宇喜多直家恻然,虽然他平素自诩恩义得众,可说到底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全军上下能被他当人看待的,无非就是那么七八个而已,能值得信任的唯有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三人,剩下的都是些鹰犬走狗,待宰牛马。
相较于人心恩义这种无法牢牢把握的东西,他更愿意相信用钱财许诺买来的抵力效死,清晰明了,让旁人信服,也让自己心安。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这八项武家德行,在宇喜多直家看来,无非是世人用来自欺愚氓的谎话,只有胆敢践踏一切人间道义,亵渎佛法神道的魔头妖鬼,才能在这早就化为黄泉地狱的乱世中存活。
如今看到有人真个因为一件蓑衣,就愿意为之心甘情愿地去死,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城下敌军不少都是被强征而来的秽多非人,物伤其类,稍稍退却。
两三名目付官,奔走而来,连杀几名后退的杂兵,逼迫余下足轻继续往前。
将留下断后儿玉党死兵,被堵到山道角落的石壁处,箭矢齐发,刀枪并举。这些死兵势单力孤,很快招架不住。
然而每死一人,必定要拉上一两个,甚至三四个敌兵垫背。
那名贱民身中四五箭,身上蓑衣被砍得破烂,浑身是血,站都站不稳当,兀自不肯丢刀,迎着敌军刺来的长枪就要去拼死砍去,吓得好几人慌忙退后。
监军的几名目付官催促逼迫,然后刚刚被人用吊篮拖上城头的马场职家,便看到备中兵涌上去,将他乱刀分尸。临死前眼望城门,大喊不绝。
马场职家伸手死死抓住城楪,泣不成声。他万没有想到,只是因一时话语,便换得对方拼死效力。
微末之恩,舍生取义;临死不忘恩义,此人有平安义士的风范。
宇喜多直家略有钦佩,微微后悔,自家因为心中矜傲,或许不知道错失多少这样的忠臣义士。
注目那具尸首良久,思虑日后当有所改变。
见到备中兵为了泄愤,屠戮鞭尸,传令:“告诉城下,如此忠义之士不可轻辱。本将愿意用钱财来换回我军二十三名义士尸体。”
城下自无不允。
天色将亮,备中军连功一夜,军势相当疲惫,退到山中壁垒残垣内休整。换回尸体,看着马场职家等撤回城中的败兵,真心实意的哭丧祭拜,不愿看到士气因此受到挫伤,当下指天发誓:“此战必以贼将中岛辉行的首级,来祭拜诸位义士的英灵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