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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记忆往往是刻骨铭心的,有时会像一滴水,温润着越来越长大的自己,有时又似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自己奔波劳碌而干涸的心田。
放了寒假,在武汉读大学的杨仕宇回到了马道河。站在他家门前的稻场,就可以看到远处两公里外一棵高大的杏树。
这么远的距离是无法分辨杏树或者樟树的,但村里人都知道,尤其是杨仕宇,因为那棵树曾经是他的乐园,记录了他的那片童年。
小时候,每到杏子快要成熟的时候,他就偷偷的爬上树,去偷摘又黄又大酸甜多汁的杏子。
杏树的主人叫黄杏,是杨仕宇小学的同班同学。黄杏出生时,正值杏子成熟,于是她爸就给她取名为黄杏。黄杏长得比较丑,矮矮胖胖的,一张脸挤成一团,黄脸黄牙黄头发,同学们都叫她“黄毛杏”。但只能背后这么叫,当面叫她的话,她会拿着棍子把你追出二里多地,还会悻悻地站在那儿看你半天,直到你在她的视野里消失。
但只有杨仕宇不这么叫她,这其中也许有一种默契的“交易”。马道河很多人的门前都有杏树,唯独黄杏家的杏树结出的杏子个儿最大味道最好。
杏树就在她家稻场的角落。等到杏子成熟时,杨仕宇经常瞅着机会,趁人不注意,像猴子一样蹿上了树,摘一个杏子咬上一口,杏子的酸味激发着味蕾,瞬间刺着浑身的神经,似电流淌过,这酸爽的滋味时常让他流连忘返,待在树上不愿意下来,直到牙齿在杏汁的酸蚀下,呼吸时感受到空气在他口中有了重量,才恋恋不舍地爬下树来。
黄杏家只有她和她的爷爷奶奶,她爸妈在武汉打工,只有春节才会回来。
很多次杨仕宇爬上树后,黄杏似乎都能嗅到他的气味,犹猫捉老鼠一样,蹑手蹑脚走到树下,望着树上的他,露出黄牙,呵呵呵直笑,也不喊叫。要是其他孩童,她就扯着刺耳地嗓门大叫“奶奶,有人偷杏!”,喊得树上的孩童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溜下树,仓皇逃窜。
但只有杨仕宇,她从不喊叫,这大概是对他从不叫她黄毛杏的原因,算是一种“交易”吧。
十几年过去了,他还是经常驻足望着那棵杏树,痴痴地遐想,以至于黄杏那并不靓丽的容颜,在时间记忆的消磨下,也变得可爱起来。
但现在这棵树已经易主,黄杏一家早已搬走,房子包括这棵杏树卖给了从外地迁移过来的晏家。
这么多年来,每每看到这棵杏树,心里就觉得愧疚。
那是小学三年级下学期,一个雨过天晴的早上,杨仕宇带着妹妹杨雨倩一起去上学,每走到一家屋前和屋后,喊叫一声,就有同学飞奔到村中那唯一的一条公路上,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片花花绿绿小小的身影,大家叽叽喳喳欢叫着,你追我赶,像燕子一样,朝着着学校飞奔而去。
农村的孩子没有城里人那么娇贵,即使路程再远,上学放学家长也不会接送,自己和其他同学结伴上下学。
快要到学校时,杨雨倩跑过来对杨仕宇说,黄杏骂了她。杨雨倩是杨仕宇叔叔的女儿,因为都是独生子女,虽是堂妹,却亲如亲兄妹。听说妹妹“受辱”,杨仕宇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在路边挖起一团泥巴狠狠地向黄杏扔去,泥巴落在黄杏白色的裙子上,黄杏不甘示弱,也抓了一团泥巴丢过来,这更加激怒了杨仕宇,他直接弯下腰,双手合成瓢状,像浇水一样,接一连二地舀着泥巴泼向黄杏。顿时,黄杏洁白的裙子全部粘上了泥水,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泥雕。
黄杏看着自己浑身的泥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转身回了家。杨仕宇见闯了祸,飞一般逃进了教室。他以为黄杏会带着她爷爷奶奶来学校找他算账,但一整天,黄杏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下午放学,路过黄杏家背后时,又担心她爷爷奶奶冲上来,骇得他远远地躲着走。
从那天起,黄杏就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没过多久,黄杏的爷爷奶奶也不见了,把房子卖给了晏家。黄杏一家彻底失去了音信,只听说去了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