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士元从来都不会问他们过得如何,因为知道答案总是千篇一律:“挺好的,别瞎操心。“
他们兴许也知道他们发出来的关切只会得到这么一种回答,但还是不厌其烦的问着,又怕问得多了惹她不痛快,每周一都会例行公事的问一句:“最近怎么样啊?“
可真到回家了,这句话就变成了每日餐前的一问:“今天想吃啥?“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他们允许自己忘掉所有的事情,却不允许自己忘记袁士元说过的任何一句话,生怕因为这样的忘记就会让我们本就时间不长的见面徒增不愉快。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隐去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却也渐渐的生疏了起来。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客套,生怕什么地方会让对方不开心。
他们啊,都活在了对方的记忆里,不愿也不敢清醒。
因为他们于记忆来说,都已经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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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回家只有冬天才可以回去,跨越半个中国两三个日夜,袁士元才能回到生她养她的小城。出发的时候是深夜,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就仿若是披星戴月的走过了两个时空,一个喧嚣而热闹,一个熟悉却沉静。
出了站台就能看到父亲在不远处接她回家,从怀里塞给她一双手套叫我带上,然后接过她的行李把她拽上出租车。不管这行李沉不沉,父亲都不肯再让她提。就这样提着到家门口,父亲把钥匙递给袁士元叫她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熟悉的炖肉香。
这时候回过头看就可以看到父亲藏在鱼尾纹的笑意:“怎么样,有没有仪式感?”
“什么?”袁士元接过行李箱开始收拾。
父亲不依不饶:“自己回家自己开门,多有仪式感啊……”
“无聊。”袁士元捧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父亲那边又催促她吃一块热乎的排骨再去睡个回笼觉。
可那之后袁士元再回家,父亲都是自己开门,再没有把钥匙递给她叫她“有仪式感”。
可在袁士元和母亲为数不多的通话里,总能听到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抱怨父亲的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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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下所有的牺牲,袁士元真的很感谢因为疫情她和她的家人被困在家里的日子。让他们时隔多年再一次朝夕相处,还是小时候的习惯,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有人长大有人变老了。
今年的这个年,让他们时隔多年后再一次重新认识了彼此。
父母会知道袁士元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而袁士元也知道父母平常都在干什么。闲下来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打打牌泡泡茶聊聊天,说说之前的趣事,讲讲现在的形势。
偶尔还会打开家里的收音机,去听听电台里每日三档的评书。
就好像很多年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热腾腾的饭菜前,听着收音机里老先生的评书,吃着北方大馅的酸菜饺子,窗户上渐渐滴落着缓霜,母亲在桌前扒着小葱举到袁士元面前问:“要不要来一个?”父亲坐在一旁递过自家做的黄酱:“尝尝,家里做的香。”
此刻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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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袁士元梦到了老家的星空,满天星斗仿若要坠到地上一般亮的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过年回家,袁士元总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她总是惊叹着它的美妙,梦醒后,她又自嘲地怀疑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这么多过?
她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