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尘世间,看清人生如梦的都是神仙人物,杨侗从来不是。他来到隋末就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得到了一套乐高,终于有机会亲手去验证各种组合了,脑海当中肯定是反复思量和琢磨,这时当有人问及‘你能为洛阳百姓做什么’的时候,就像给孩子买了乐高的家长问‘你可以拼装出什么样的东西’。他能回答的很多,可拼出来的结果到底是啥,恐怕没人知道。
酒楼二层,高士廉目光中没有任何希望的看着杨侗,他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十六岁的皇帝说出各种各样的伟大梦想,毕竟越小的孩子越喜欢大的东西,因为他们不曾拥有过。然而那些东西有多么不切实际,怕是只有在沉默中摇头微笑、不忍心打消其积极性的人才知道。
偏偏杨侗没这么干。
他起身端起酒壶给高士廉倒了一杯酒,说了一句:“朕知君之所思,君之所想,君之期望,君之失望,可信否?”
高士廉没说话,无话可答,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换了谁也不会回答。这世界上哪有全知全能的神,真有,你杨侗也不会被王世充压制这么久。
“先说君之所思。”
杨侗拎着酒壶,漫步在房间内,一步一句说道:“君之所思,杂乱不堪,如这乱世,千丝万缕。”
高士廉失望没变,这答案和没说一样,裴仁基饶有兴趣的看着,不知道杨侗要说些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这位皇帝靠什么来留住眼前这个大才的心。
“为何?”
“因为你和朕一样。”
“朕乃一国之君,汝,乃一家之主。”
“你与朕肩头都挑着责任,朕挑的是国,你挑的是家。”
“可对?”
要这么说,高士廉敢答应,突然来一句‘你和朕一样’,他肯定不敢。
“那君所思之混乱,从何而来?”
“迷茫。”
杨侗语速加快了:“高先生年少成名,才高八斗,可惜,没用,只能在乱世中偏居一隅,当一个行军司马。”
“放眼望去,这天下并没有高先生栖身之所,那窦建德,以成仁君之名,先生前去他必将礼贤下士,可先生永远无法坐帝位之侧,群臣之首;”
“那李渊,被裴寂、刘文静、武士彠三元老扶持着起兵,也无先生想要的位置,就连李建成身边都有魏征,李世民身侧更站着长孙无忌,自然也不是个好去处;”
“王世充就更不用说了,名声在外,麾下更无贤良,先生去了自己都觉着冤得慌。”
“先生一生桀骜不驯,竟落得这般田地,思绪能不乱么?”
一口唾沫咽下,喉结上下浮动时,高士廉紧握着就被赶紧喝了一口酒,杨侗所说,正是他当初所想,其实这并不难猜,稍懂人情世故都能想明白,难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帝王竟然将这一切说了出来。
“再说君之所想。”
杨侗转过头,那张本该青春昂扬的脸表现出的却是老成持重,他降低语速直指人心的说道:“此时,国丈一封书信发至交趾,你方想起天下还有大隋,偏此时这寰宇之内无一人看好这个即将倾覆的王朝,可它却如病入膏肓之人一般从王世充手里活了下来,哪怕奄奄一息。”
“这不光是点亮了隋之曙光,更燃起了先生的期望,你要来看看这到底是以苍老之躯的拼死挣扎还是重换青春的奋力一击。”
“所以你来了,来的如此匆忙。”
房间内的裴仁基和高士廉开始被杨侗彻底吸引住了,不是因为言语,而是他说的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