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是喜欢抚琴的,可现在却不怎么抚了。
我询问过她理由,而她只是苦笑,然后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紫兰轩的客人,能有几个是真的来听曲子的呢?一曲只奏半截,不如不奏。”
我听不懂什么紫兰轩,也不知道什么是客人,更不明白为什么半截的曲不值得奏,我只看得出,母亲虽然在笑,内心却在哭泣。
“是紫女姐姐和弄玉姐姐对母亲不好吗?”
“不,紫兰轩很好,紫女很好,弄玉也很好。”
母亲摇了摇头,然后把我搂入怀里。
“蒹葭,等你大一些,再大一些,就离开这里,找户好人家的良民男子嫁了吧,嫁人生子,织布做衣,平平淡淡,有何不好。”
蒹葭,蒹葭。
蒹者,葭者,不过都是价值低贱的水草。
蒹葭者,芦苇也,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据说名字越贫贱,主人越好活,想来母亲也是希望我能够平淡卑微却安然无恙的度过一生,所以才给取了这个名字的吧。
-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各地流亡到停驻在紫兰轩,从来都只有我俩,于是我习惯了,就以为永远都不会变。
直到,那日。
那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日子,如果非说有哪里需要特别注意的话,便是那天是我的生辰。
太阳照常升起,花朵照常开放,弄玉的琴一如既往的动听,紫兰轩歌舞升平,来往的客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我在一楼雅间里静静的等着母亲,候着她给我带来今年的生辰礼。
会是什么呢?金玉花簪?翠玉手镯?白珠耳坠?诗经书卷?亦或是几日前我在街边小摊上想要的那个精致人偶?
我的思绪万千,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中火花般燃起又熄灭,我知道,不论母亲送给我什么,我都将视如珍宝,藏入心底。
烛火摇曳,猛地熄灭,屋子里突然黑了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间缝隙洒了进来,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只觉得夜色像阴霾一样迫近浓重,仿佛黑暗随着夜色同时从四面八方裹挟着幽魂而来,压的人心惊胆战。
那一夜,母亲没有出现。
那之后,母亲也都再也没有出现。
-
“红瑜是紫兰轩的侍女,她与弄玉同寝,昨日我叫弄玉去我的房间休息就寝,没想到晚上夜幕竟派兀鹫来刺杀弄玉,兀鹫误认擦琴的红瑜是弄玉,故……杀死了她。”
我躲在门口,静静的听着紫女与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的对话,只觉得惊雷炸脑,轰然入耳。
我不知道何为夜幕,也不知道谁是兀鹫,更不知道为何他要杀弄玉,我只知道,母亲死了,死的如尘埃鸿毛,死的不值一提,死的极为可笑。
从此以后,便只剩下我自己,便只留下我一人。
-
我躲藏在昏暗窄小的柴房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就在意识即将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中时,一双有力而冰凉的双手陡然将我拽起。
阳光应是明亮而温暖的,但此时的光却刺的双眼疼痛止不住的流泪,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也模糊了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蒹者,葭者,都不过低微草芥。”
朦胧虚无间,只见得一片红。
“兀鹫死了,紫女给你报了仇。”
那红鲜艳、刺眼、锐利、吸睛,但却不让人感觉绝望和血腥。
“你若是不爱惜自己的命,那便把它给孤吧!”
血可以是腥臭难闻的,却也是温热暖和的,一如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用尽全力的揉了揉眼,企图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但那人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片阴霾晦暗,就像是上天不怜,妄其溺死于黑暗,永不得光而见。
半月之后,我终于从母亲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或者说,是我终于学会了把悲伤隐藏于心底不再展露在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