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子,又将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的学庄子,逍遥于江湖?
看着地上那道用刀划出来的线,荀彧的心里空落落的,仿若浮萍飘絮。
在荀彧的注视下,刘协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朕不知道。”
“陛下?”
“朕说,朕不知道六经之道能不能治今之天下,但朕愿意试一试。”刘协从容说道:“高皇帝灭暴秦,除霸王时,也不知道当以何道治天下,孝文、孝景试以黄老,直到孝武皇帝才独尊儒术,对吧?”
“这……”荀彧明知刘协在回避,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正如朕不知道什么是剑道、刀道,却不妨碍朕习剑、练刀。朕练刀,并不是说剑不如刀,只是刀法实用,能助朕平叛勘乱,斩乱臣贼子首。如果遇到刀无法解决的问题,朕也不介意试试别的兵器,不止是剑,矛戟弓矢,朕都可以试试,直到找到合适的为止。”
刘协停顿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荀君以为,朕之方略可行否?”
荀彧沉吟片刻,拱手说道:“臣死罪,敢问陛下治道?”
刘协点点头。他就知道荀彧想问什么。
“王道、霸道,又或者黄老道,甚至太平道、五斗米道,朕并不介意这些名称,只要能满足朕的心愿,朕都可以采纳。”
荀彧的脸色有些难看。“敢问陛下心愿为何?”
“天子垂拱而治,不用担心权臣篡位。大臣忠于职守,不用费心钻营,尔虞我诈。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天灾人祸。”
荀彧眉梢轻挑。“陛下所言,可是《礼记》之《礼运》篇中所言之大同?”
刘协笑笑,双手扶刀而立,朗声背诵起《礼运》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一篇文章,他前世就看过,有点印象,这一世为天子,有机会力行其道,又着意看过,还请蔡琰讲过,背得滚瓜烂熟。此刻诵来,朗朗有有声,字正腔圆,声音清亮而不刺耳,吐字清晰而不刻意,任谁听了,也要赞一声好。
刘协诵完,意犹未尽,一声长叹,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大同盛世,我之愿也。奈何能浅德薄,不敢奢言,但建太平而已。若后之嗣君有幸,得逢贤良相辅,或可一窥盛世,届时告慰列祖列宗,我亦有功,便心满意足。”
刘协看向荀彧,面容诚恳。“荀君,若你以大同之愿加我,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荀彧却一点也不失望。
相反,他非常激动,甚至是狂喜。
天子虽说不敢奢望大同,但他并非不愿,而是担心自己不能。
作为一个少年天子,刚刚大破李傕,亲手砍下李傕首级的少年天子,如此谦虚谨慎,试问天有几人能及?
若是袁绍立下如此大功,他会这么谦虚吗?
若是曹操立下如此大功,他大概会赋诗一首,豪气干云吧。
这不是英主,谁是英主?
这不是圣王,谁是圣王?
如果这样的英主、圣王还不能成就王道,那王道还有成就的可能吗?
荀彧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躬身一拜。
“陛下,臣不才,愿为陛下驱使,共成大同。”
刘协笑了,将手中的长刀递给王越,跨过地上那条线,双手轻扶荀彧。
“荀君若肯相佐,大同未必能至,太平却必可期。只是论道容易,行道艰难,还望荀君能与我披荆斩棘,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