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章宴卿离开宴麓公馆那天,正好是小年。
莲婶包了一堆又一堆的饺子。
虾仁白菜、猪肉莲藕,还有荠菜鸡蛋的。
摆了整整一大桌。
章宴卿换好军装下楼,宗誉已经在大厅等了,就静静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要是以前来,他肯定不客气吭哧吭哧先解决三十好几个饺子,边吃边等。但现在...看得出来他心情颓丧阴郁。
莲婶劝他吃两口,都被摇摇头拒绝了。
姜菀坐在餐桌上,低着头。她两手沾满面粉包饺子,心无旁骛,也始终不停歇。
听到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时,她顿了下手中动作,继续包。
“督军。今儿小年呢,吃两口饺子再走吧!”莲婶递过一双筷子。
章宴卿戴好军帽,“不了,赶时间。”
“吃个吧...”莲婶看了眼满满一桌冒热气的饺子,也不知被热气熏了眼还是怎么的,鼻头一酸,哽咽道,“上车饺子下车面。”
习俗,保平安。
章宴卿还是没动。
正在包饺子的姜菀抬了下头,“你手边的那一盘是我包的。”
她看着他,眼风平静。
章宴卿应了声“好”接过莲婶手里的筷子,夹了个饺子搁在嘴里。
等那皮馅儿都咽进肚,他倏然低头,淡淡道,“好吃。”
姜菀笑了。
笑着笑着,又把头低下去。
宗誉看了两人一眼,眼眶红着撇开头。
宗誉知道刚才督军为什么不吃饺子...因为督军清楚,他平安回来不了的。
更明白督军为什么最后又吃了个饺子。
那是心尖儿人亲手包的。
估计这辈子,也就一顿!
等章宴卿把筷子放下,坐在椅子上的姜菀却突然起身,“我送你。”
他看了她半晌,干涩的喉咙挤出一个字,“好。”
一路无话,直至送他到黑色的汽车旁。
风冷似刀,刮得人脸疼。
没有依依不舍,没有缠绵温存。
她送他上车,站在车窗外朝着车里埋头不语的他挥了挥手。
宗誉一个大男人家,坐在副驾驶都快绷不住痛哭流涕了。
章宴卿拉低军帽,让眉眼置于一片阴影下,“走吧...”
他声音很轻,用的是气声。
车子缓缓发动,慢慢开了出去。
姜菀还站在风里。
开出去的车子倏然停下,接着车门打开,穿着军装的男人跨步下车,朝她奔赴而来。
双臂将娇瘦禁锢在怀里,紧紧地。
他埋在她脖颈间,熟悉的清甜让他闻着红了眼。
“菀菀...”
“如果可以,就等我好不好?”
少女抬手,慢慢也环上他的腰,依偎在他胸口,笑得纯澈娇俏,“章宴卿,我等你回来吃阳春面。”
上车饺子,下车面。
愿君皎洁,岁岁安。
...
沪京沦陷,总督司令部调遣南方军区支援。
等章宴卿率兵赶到,沪京已彻底被敌军占据,而总督司令部早在他们出发支援之前,就已经撤退到了巫峡。
说什么支援,全是空话。
就是让他们去送死的,拖着敌军精力,好给撤退的人留足养精蓄锐的时间。
三月苦战,硝烟一直蔓延到了开春才停火休罢。
后院桃花刚开出零星薄粉的时候,宴麓公馆收到了一封信。
莲婶不认识字,把信交给了姜菀。
信上写:
三月十二日,章徊寻遇敌军埋伏。率领部队遭受空袭,身猝,年二十五,授烈士。
信纸薄薄一张,脆弱到一碰就碎的东西却断了他生死,述了他一辈子。
信纸在风中颤巍巍,又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打湿了,浸透了...
姜菀永远忘不了那天上午。
她问章宴卿什么时候娶她,他说他暂时不能娶她了。
他红着眼道歉,还说:
沪京数万百姓身处水火之中,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章宴卿是属于国民百姓的,卿卿是只属于菀菀的。
可如今,沪京百姓比菀菀更需要我,那我就只能戎装在身,活成“章宴卿”该有的样子。
她虽然当时没理他,可在他出去不久之后,便捂唇痛哭。
泪窝迟迟不停、不歇。
她阻止不了。
即便她真阻止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停下脚步。
因为。
他是章宴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