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红墙红纸红灯笼,随处可见的喜庆色彩,刚修缮完成的几处大殿经人连夜布置,此刻阳光洒落,金瓦琉璃光彩夺目,飞檐上的瑞兽栩栩如生,这座年久失修的皇室园林,终于显露了几分当年的庄严气象。
然而,被修缮一新的大殿却无人入内,今早,郑先勇顶着郑新竹的强烈不满强行将喜事的举办地点挪出皇城。一路操办下来,新娘子虽然撅着嘴,但顶着大红盖头,倒也没人瞧见。
念完长长的礼单,拜过天地,郑新竹仍在生气,早早回院休息去了,只留刘灵官作陪宾客,喝过一轮,江阿狼笑意盈盈上前给刘灵官敬酒。
“出事了。”江阿狼伏在刘灵官肩上耳语,外人看,像是兄弟之间的祝贺叮嘱,“你们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刘灵官笑着点头。
“今天早上的消息,镇西王侯亲自率军来了南京。”
“什么!”刘灵官脸上,惊讶的眼神转瞬即逝,他轻轻挣脱开江阿狼,斜了一眼京城的方向,江阿狼摇了摇头,眼神向下瞥,点了点头确认,偏头侧向净房的方向。
刘灵官会意,两人跟宴上的宾客们又喝喝聊聊了一阵,错开时间借口小解离开,俩人轻功很高,翻上净房,藏在屋檐之上趴好,高望低,可以在不被发现的角度留意来往人群。
俩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三万人马,加上困在京师城里,郑,史二人的三万,一共有六万人马,对上六千韩家军。”江阿狼叹了口气,“这样的仗,猪都会打。”
继续说话,“郑先勇临时变卦,决定不放你们走了,搏一搏嘛。镇西王侯余子柒来南京,是要称帝的,他和史芝川都是开国大将。背后有人撑腰,说话,做事,都硬气得多。这场皇权之争,就从南京开始,陕北西北,秦楚之地,都是镇西侯的地盘,拦在前面。江南一地,只有祝同生的祝家军,再往南走,各知府兵弱心不齐,如何站队还犹未可知,不足为虑。”
“论带兵打仗,圣上在余子柒面前就是个草包,只能下令立大将来伐,这个差事没有好下场,打赢,杀了镇西侯,等于谋杀亲王,死,打输,嘿嘿,打输也是死。”江阿狼摇头苦笑,“余子柒这手神来一笔,南京称帝,正式宣战,民心,硬实力,天时地利人和,他吗的全占了,你们没必要再逃,留下来,可能会和郑先勇一起青史留名。”
刘灵官扶额,一夜之间,形势逆转,他想起什么,语调高了些,“真龙!真龙在莫青衫的肚子里,余子柒毕竟是造反,逆天而行!民意不会在余子柒这边。”
江阿狼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昨晚抓了几个小道士,最新的消息,莫青衫就在朝天宫,就他吗的跟饺子馅一样,真龙天子韩家军,全被余子柒包圆了,就等着被一口吃掉。”
“莫青衫?莫青衫怎么会来!”刘灵官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几天?还有几天?余子柒,几日会到?”
“今天过去,最多两日。不光是莫青衫,何春夏,叶殊,古十二书,齐白鱼,我,六名剑主齐聚南京,哼,有意思。”江阿狼拍了拍刘灵官,语重心长,“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你待会去找你老丈人,态度诚恳一点,就说你和齐家三少是好友,不想见城外的灾民受苦才出手相助。如今你和郑新竹已经成亲,忠孝不能两全,权衡之下,你还是选择站在自己的老丈人这一边。我想,他不会为难你,娶得贤妻,老老实实继续做你的汇丰银号少掌柜,苏先生,竹林党,出海,都忘了吧。”
沉默。
江阿狼知道刘灵官需要时间考虑,见四下无人,翻下净屋去小解,出门,正巧撞上进门的刘灵官。
“齐家三少不能死,我答应过齐白鱼,他的病,撑不了多久了。”刘灵官对江阿狼摇了摇头,找位置小解起来,“出海,他得活着出海,去找活下去的机会,我答应过很多人,要带他们出海,我答应过苏先生,要去找天心花,我刘家世代积累,才攒下炼丹的仙药,我不能看着这机会在我面前消逝...”
“呵呵。”江阿狼站在他身后,跟着摇了摇头,“要出海,不必急于一时嘛,等到余子柒登基坐稳皇位,凭你老丈人的地位,组织人手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真的踏上那条不归路了。”刘灵官沉下脸来,转身,随即,整个人像是换了一副面庞,慷慨激昂起来,“等到余子柒坐稳皇位,再出海,找到天心花又怎么样,那只是给皇权奉上的贡品!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商贾出身,我们的受人冷眼,我们所做的一切,是要把权力,自由,这样美好的东西,交还给每一个被欺压过,被束缚过,被羞辱过的人!”
江阿狼怔怔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突然噗嗤一笑。
“刘老弟,你我之间,心知肚明,装什么呢?你要找天心花,不也是在做长生梦嘛。你我出生商贾之家,身份确实低微,可如今,我的位置,万人之上,而你,娶了南京提督的女儿,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时候搬出天下苍生来?你刘家替官僚做事,搜刮民脂民膏,赚百姓黑心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把钱分给百姓呢。”
江阿狼看见刘灵官两颊微红,眉宇间藏着几分失落,叹了口气,“昨夜的话说完,你我就已经分道扬镳,商人重利轻别离,我所追求,是名扬天下,历史由胜者书写,我希望能看见你口中的那些,可我不相信。看来,昨夜的话,你真的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