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征伐之间,有道或无道,人命也都如草芥一般,并不会因为几个热血诗人一两句的哀叹,就一定会变得珍贵。兵荒马乱的年月,以身许国的将士,能得马革裹尸,其实也算是种奢望的荣耀。毕竟还有许多戍边远征的忠义之士,大都化作了河畔枯骨、陇上冤魂……成为永远的“春闺梦里人”。这其中的哀伤与悲叹,更与何人说去?
二十日清晨,关大石在沉沉梦魇中被摇醒,睁眼一看,却是牛冲。关大石本想起来,却浑身乏力,牛冲用仅存的左臂要去扶他,却牵动右臂的创口,疼得眼前一黑,两人都倒在了军舍厚厚的茅草上。半晌,关大石挣扎起身子,又把一旁的牛冲扶起,方才问道:“牛冲兄弟,你……你好些了么?”
牛冲忍着疼痛:“俺……俺不过少了半条胳膊,又有什么打紧……可……可三郎哥……他……他们,都没了……”说完还是痛哭起来。关大石也被他带出了情绪,二人一边哭着、又一边徒劳地安慰着对方。
牛冲忽然止住哭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大石哥!刚才陈谷大哥来过,说一会要在城外安葬阵亡的将士,叫咱们过去。还能……还能见三郎哥他们最后一面……”关大石听着,慢慢点了点头。也止住难过,抹干眼泪,去叫同来的邙山团练兵,一起向城外奔去。
城墙之下,成垛的柴薪如小山包一般堆在那,都是城中百姓一担一担地送来。此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陶罐,也齐齐整整堆放在城墙根,想必也是百姓从家中拿出来的。
李光弼将军站在城墙之上,声调虽然低沉,却如洪钟大吕般响亮:“诸位将士!自去岁至今,我众将帅视死如归,与贼众日夜鏖战、血染城池,打退了乱臣贼子,鄙将与有荣焉!然兵刀无情,亦有千余将士捐躯国难,叫人捶胸顿足、长歌当哭!今风云变色,晨光熹微!吾已备薄馔,兼具香醪!以奠英灵,以祭亡魂!呜呼哀哉!尚飨!”言罢,战鼓沉郁,画角哀鸣,一些道士、僧人诵经超度的声音响起,是给这些阵亡将士最后的礼遇。
接着便有两队官兵,身着黑甲,头缚黑巾,自城墙两边插入,将柴薪抱起,于空地上堆成长长的几排。又两两相对,将阵亡的将士逐一抬起,排放在柴薪之上。
这时,李光弼将军右手裨将喊了声:“壮行!”城墙上的将士皆端起一碗酒,向城墙洒下。一排排柴薪火光亮起,渐渐连成一片,将这一处的空气烤得缥缈起来,仿佛亡灵在火焰上跳跃、升腾,在向这个世间恋恋不舍地告别。
薪火经久方熄,关大石等人面无表情,各自抱了陶罐,将兄弟的骨殖收了,才回到军舍,等候接下来的指令。因驰援而来的团练乡勇,均非在籍官军,或去或留,悉听其便。关大石等人合计半晌,还是决定先回邙山,送亡故的兄弟归根故土,方为首要。至于之后战事,也非团练乡勇所能左右,有召必回便是。
官军伤亡皆有抚恤,纵是团练乡勇,亦赐给相应银钱和抚恤文书。关大石代伤亡的兄弟入了军帐,领着银钱和抚恤文书出来,眼中已全是鲜红的血丝。对于已经再也不能挽回的兄弟们的性命,这些东西,也不过是种微不足道的慰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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