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多凉,心中便有多沮丧。
杨朝夕顺着一株大桑树攀援而上,寻到个枝杈平稳的处所,慢慢靠了下来。方才的一番苦痛经历,恍如难醒的梦魇,缠在脑中,挥之不去。
而此刻又何尝不是仍在梦中?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跑来这里,寒风习习,吹透薄衣,也将心里翻涌的滚烫,浇成了冰窟。
哀莫大于心死!杨朝夕心底,陡然冒出这样一句。虽不甚贴切,用以自况,却也足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少年人心中的自况,总是大而无当。然而初情受挫、五内郁结,若这些轻狂的词句,尚且有些用处,又何妨拿来自遣?从古至今的诗句,不都是用来抒怀的么?
头脑昏胀,困意沉沉,意识却总不得安稳。脑中不可抑制地、又浮现出关林儿的影子:
婴孩时的模糊轮廓、捉螃蟹时从清溪边跌落、偏着头追问小嫂嫂时的认真、重阳节共饮菊花酒后动人的红晕……以及,荒坡上冰冷决然的泪痕。
双眼发烫,酸涩之感堆在脸上,欲哭无泪的感觉,莫可名状地难受。
远处似乎是关世伯追来的声响,他已经豪不在乎。现下自己处境,便如这株桑树,想要再向上爬,终究是条绝路;而要返身下去,又是遍山哀草。似乎双脚一旦触地,那漫山遍野的悲伤和难堪,便会如潮水般席卷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难过和遗憾,在这样的混乱里有增无减,杨朝夕渐渐睡去。但睡了不到一炷香,又在冷风里转醒。
明明自己会行功练气、可以驱散这些,但却提不起丝毫气机来,去将这些寒意驱出体外。似乎再冷一些、再冷一些,心中便可再解脱一些。
如此半梦半醒,听着鸟咽兽鸣,弦月也渐渐走到尽头,消隐在东山之下。天地间全是黑色,没有一丝光亮透出,这尘世有没有边界?他不得而知。而他自己,此刻俨然是天地间最孤独的人了……
破晓的鱼肚白,在东面山头泛起,结束了漫长的黑夜。杨朝夕再度醒来时,浑身寒透,寻遍周身、也拢不起一丝暖意来。
远山寂寂,近水粼粼,水潭四周的枯草中,已经有了茵茵绿意。一切景物恢复如常,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而有些事情却已永远结束,几近盖棺定论般的残酷。
杨朝夕依旧被满身疲惫、以及心头的钝痛所包裹,难以挣扎,不能自拔。
“阿弥陀佛……”那胡僧慧朗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树下。诵了声口头禅,算作释门的“早安”。
杨朝夕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慧朗却仰头道:“昨夜鼓荡山间的那道吼声,是冲灵子道长的手笔吧?果真年少了得!”
诚心诚意的夸赞,听在杨朝夕耳中,却如针刺火燎一般疼痛:“和尚!你是来专门取笑小道的么?!”
慧朗双手合十、行过一礼,却不恼他这诘问:“小道长,你我俱是修行之人,贫僧自然是来论道的。我佛慈悲,洞悉‘人生八苦’,小道长可知是哪‘八苦’?”
杨朝夕语气不善:“和尚!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打什么哑谜?以为我不敢揍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