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杨鹤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他还知道大明朝廷在此之后依然能扛十一年,这些事不会让他感到意外,谈不上局面大坏。
所以他坚定认为,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才让这个礼部尚书发出无奈感慨。
但事情对杨鹤来说并非如此,他任职三边总督时,陕西的叛乱才刚刚开始,他到京中任职,陕西的叛乱已经影响到了北直隶。
当他重新回到陕西,闯将李自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率领的农民军已经能够跟官军分庭抗礼,他在被击败后重新整军,主动袭击武安的左良玉,并将之击溃。
尽管左部并未蒙受太大损失,但这个消息传到杨鹤的耳朵里,仍然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这场仗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
但李自成敢打这场仗,意味着经过长达四年残酷的叛乱战争,叛军与官军的差距日渐缩小,脱颖而出的首领们已经总结出行之有效的战法、谋求军粮的方法。
而与之对应的是朝廷左支右绌,西北官军在围剿战争中疲于奔命,东北官军在朝廷数次应对失措后离心离德。
这是一场漫长到看不见取胜希望的战争,对杨鹤来说,让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本身就意味着失败。
试问叛军兴起之初,朝廷国力最为强大,叛军势力最为薄弱,叛军做什么都错、官军做什么都对,即便如此,还是让叛军活了下来,以如今局面,朝廷还能赢吗
刘承宗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他向后轻轻靠着,道“这场仗的罪责不在我,真要说我有什么罪过,那也只是让六旬高龄的杨老爷一路辛苦奔波,老总督来见我,总不会是为了说个笑话给我听吧”
杨鹤皱眉道“怎么叫说笑”
“效力疆场,呵。”刘承宗笑了一声,问道“难道老总督到如今还不明白,不是我们有问题,是朝廷有问题吗”
刘承宗说着起身,在军帐案头取过承运交给他的报告,摔在杨鹤面前的茶案上,道“三镇总兵大营,两万余兵出征,存粮仅两千余石,仅够十日吃用;我的兵破一百七十八家,搬回粮食四十万石”
杨鹤猛地抬头,一瞬间太多思绪,以至于欲言又止。
他做过三边总督,对陕西人口如数家珍,临洮府人口不多,有十四万口、七千七百余户。
刘承宗攻破一百七十八家,就掠得四十万石粮食,显然是抢了临洮府最富有的一百多家。
杨鹤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呼出,问道“伱是专门找到这些人抢掠”
刘承宗重新坐下,冷哼一声,道“不找他们找谁,平民百姓被皇上收税已经够遭罪了。”
杨鹤皱起眉头道“刘将军,你这么说未免太过薄情,皇上对你可谓仁至义尽。”
“皇上挺努力,我很同情他,但要说仁至义尽,这话该我说,我进西海,是对他仁至义尽。”
刘承宗很认真地看着杨鹤“大明没救了,三年前有些话我不能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当天崩地陷,谁能活亿万兆黎,谁才算对皇上仁至义尽。”
“你”杨鹤听了这话猛地一抖,差点翻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承宗摊手道“整个兰州和临洮府有多少亩田地,你比我更清楚,这里一年的收成也不过二百万石,一百七十八家却有五十万石粮食,我给百姓分十万石还能留四十万石,这难道还不清楚吗朝廷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