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想是,早在察哈尔进入青海之时,军队里就已经有士兵染上,只是没有出痘,或出痘的人很少,并没有被注意到。
那么随着战争进程,天花会跟着察哈尔士兵的离散投降,在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诸部的牧兵中流行开来,而此时,已经随他们战败投降,散播到元帅府的军队里。
稍有不慎,这就是数以万计军队染病,数以千计士兵致死的大疫
这么重要的事,粆图台吉只给他一个如此含糊的回答,让他无端升起想拔刀杀人的心思,但看着台吉两眼发红、满面茫然,又轻轻出了口气调整心情。
最后刘承宗只是抬起两只手重重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语气也软了下来,少了恼怒,多了几分责怪“你他妈的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察哈尔几千人等你救命”
却没想到,随着他这一句责怪,粆图台吉直接嚎啕叫喊起来,崩溃了。
粆图台吉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战争、一场迁徙,接着一场战争、接着一场迁徙,曾经雄踞草原无比强大的东蒙古,在颠沛流离中部众离散、人心失和。
一次失败不是结束,只是另一次失败的,引以为傲的重装部队在不经意间损失殆尽。
贵为察哈尔皇弟,重新回到汗庭却转眼一无所有,身上仅剩的权势却是汉人元帅府授予自己的察哈尔营参将。
眼看战局终于迎来希望,天花却像长了眼一般,只盯着察哈尔人传染,就连自己兄长都染上了天花,叫他暂领汗庭,最后的命令,是对外封锁察哈尔大汗患病的消息。
他自己在八角城独木难支,尽河湟避痘的所见所闻,天花却在营地里按下葫芦起了瓢。
粆图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不对。
刘承宗也被他突然崩溃搞得手足无措,只好温声劝了几句,把他带到供奉九斿白纛的汗帐之外。
正赶上两个腿脚发软的蒙古军士抬着个僧人模样的医师出来,那医师满身痘痂,手面胸口俱有脓包,昏迷中呼吸急促,看着就要不行了。
刘承宗给他们让开路,随后撩开帐帘看了一眼,饰金配银的帐内昏暗,空空荡荡,散落满地的蒙古医疗器械,只有虎汗躺在榻上,看上去正处于昏迷之中。
他转头退了出来,面带无奈。
传染病最棘手的情况,不在于医师能不能治,而在于医师也是人,也会染病,他连自己都治不好,怎么给别人治病啊
他给随行医师使了个眼色,几名背着药箱与工具箱的医师跟学徒随即入帐检查。
刘承宗站在帐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闭目沉思片刻,才对粆图台吉道“如果你们在进青海前就染上天花,跟河湟天花有同一个源头,那甘肃就危险了。”
经过他的判断,这场天花的源头很有可能在甘肃,察哈尔军队是在拿头哐哐撞击边墙时染上,从西边带到青海;甘肃边军向东南调遣至河湟,又将这个病带给五镇边军。
致使天花对元帅府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就在这时,身旁的粆图台吉似乎终于回过神,突然身子一矮,跪倒在刘承宗身边,满面哀求道“大帅求你救救我哥,你一定能救我哥,就像救我一命一样,你要啥我都给你”
粆图台吉知道,是刘狮子救了他的命。
如果不是他在河湟被种了痘苗,也难逃过这场席卷八角城察哈尔部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