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妹的母亲郑哑娘,被车撞成了重伤。接到通知的时候,曼妹正在给她妈烫裤子,当场吓得手脚发软。杨师傅忙接过烫斗立好,叫师娘赶紧陪着她,去市中医院看看人。
车祸大约是凌晨六七点间发生的,最近村子西边上的公路上,清晨时分老有泥头车呼啸而过。村子又正处在急弯口,前不久还见马路上撞死家畜。
哑娘被清早下地的赵二伯路过发现时,已在血泊中躺了多时,一口气尚未断,满脸糊血,神智不清,眼看就要不行了。赵二伯急忙喊人叫急救车,又叫儿子给街上学裁缝的曼妹送信。
曼妹去医院的路上不停地哭,呜咽着说她妈肯定是想去路口等她回家。本来说好了昨天回的,可曼妹突然想起今天是她妈生日,她给她妈做的裤子马上就快完工了,便让人带信给她妈,说她今天一早回。
曼妹从小是哑娘的心头肉,哑娘不说话,总是看着她笑,对她竖大拇指。无论她干啥,哑娘总护着她。
小时候上学,只要天上见了一丁点雨雪,哑娘总是唯一一个来到学校接孩子的家长,还时常受同村孩子们家长委托,给娃娃们捎来一大堆雨伞。哑娘总爱把曼妹背在背上走,曼妹打着伞。放学路上有一个很大的沟坎,平时孩子们可以跳过去,下了雨沟边儿上溜滑溜滑的。哑娘便次次都要停下来,把曼妹放在一边,自己冒着雨雪,四处找来石头、土块将它垫平,再看着孩子们过去。那时的曼妹,时常在心里怪妈妈多事,管他们干什么。
那时家家条件都不怎么好,孩子们除了在山野乡间摘野果、拔甜草根嚼嚼,是从不奢望有什么零食吃的。可是曼妹却像孩子们中的小土豪,她的抽屉里,常年都装着硬硬黑黑,用粉红纸包着的水果糖,同村的孩子们都特别羡慕她,时常拿东西跟她换糖吃。隔壁的楚楚姐整天跟她说:“你妈可真好,又不骂人,又给你买糖吃。我妈动不动就骂我死妹嘀死妹嘀。”
同学们都用五毛钱一个的卷笔刀,曼妹用的是五块钱一个、带镜子带刷子的卷笔刀。每次去上学,哑娘还往她口袋放颗糖。
曼妹偶尔拿回来一张奖状,哑娘高兴得将奖状捧在胸口,抱着曼妹左亲右亲。那张奖状被哑娘用个塑料袋子装着收到了箱底,被曼妹有一次翻找布条做沙包时给翻了出来。
曼妹不爱读书,小时候学数学,大于号、小于号她总是分不清楚,那段时间数学老是考三四十分。同村有一位李老师就在小学里教数学,不过是教高年级,不是她的老师罢了。哑娘便提着一篮子的鸡蛋,拿上她的试卷,领着她到李老师家去请教。李老师当时正在炒菜,拿着锅铲比划着跟她讲讲口水直飞:“大小你总搞得清楚喽?为什么就会标错呢?哪边大,那个嘴巴它就朝着哪边开啊,这有什么难的呢?左边大你就把嘴巴朝左边张,右边大你就把嘴巴往右边张。”她还是没搞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嘴巴,哪里来的嘴巴呀?
对于她的笨拙和迟钝,父母亲倒并不责怪她。父亲甚至说,女娃儿家读那么多书也没有用,重要的是乖,不闯货,到时大了,咱们招个女婿上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母亲从此也不带她去老师家讨教了,再见到她考不及格,看她瘪着嘴可怜的样子,便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哑娘没有读过书,不认识字。曼妹收藏着许多小人书,是班上的故事大王。哑娘时常拿着她的小人书,来央求她念给自己吃。曼妹总是绘声绘色地给哑娘读故事,有时还加上夸张的动作演示,逗得哑娘开心得不得了,频频对她竖起大拇指。
前两年,父亲病逝了,哑娘没了依靠,曼妹更是成了她的命根子。时常半夜睡着睡着,突然起身到曼妹房里来给她盖被子,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曼妹出门去玩,回来稍晚一点,哑娘便在路上张望着等她。后来曼妹说要到街上去学裁缝,也是给哑娘做了好多工作,劝了好些天,她才勉强同意。但还是让她必须每周都要回家一趟。
曼妹每次回家,哑娘都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时令的水笋、红烧肉、山药炖鸭腿、墨鱼炖排骨……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笑眯眯地看着她吃。曼妹夹给她,她总是固执地夹回去。直到曼妹佯装发起火来,她才勉强吃下一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