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在坐者,有李秀、文鸯、张泓。
文鸯乃问曰:“请教明公,陆士衡出身将门,声名素著,成都王以其为帅,明公何不以为然?”
“陆士衡声名确著,”何天说道,“但他的‘声名’,是‘文名’,而且,这个‘文’,仅限于诗赋,不及于经国济世,更无关疆场决胜,成都王以文为武,以章句为干戈,怕是误会陆士衡了!”
顿一顿,“至于出身将门——逊、抗父子,皆为一代名将,然‘富不过三代’,抗子晏、景,皆领父兵,本朝灭吴,晏、景一触即溃,陆士衡统军,会比他的大兄、二兄更出色些?我很怀疑!”
李秀说道,“如此说来,这位陆士衡……口才很好?”
此话颇有皮里阳秋之意味,暗指陆机为赵括一类人物。
文鸯、张泓皆笑,张泓说道,“淑贤娘子这句话,算是切中肯綮了!”
何天亦含笑,“陆士衡非但口才好,形貌亦好;我同此君有一面之缘,端的是——身材魁伟,体格雄健,意气昂扬,声若洪钟。”
李秀黑如点漆的眼珠转了一转,“我明白了!这位陆士衡,看上去,一副赳赳武将的模样,兼之出身将门,口才又好,成都王便误会他是个能带兵打仗的人物了!”
“是!”何天叹口气,“只是这个误会有点大——成都王固然是误会了,兵凶战危,陆士衡怕也会自误啊!”
文鸯、张泓对视一眼,皆微微颔首。
“还有,”何天慢吞吞的说道,“陆士衡是羁旅之人,在成都王那里,其实没有什么根基,一旦顿居诸将之右——他节制的王粹、牵秀、石超等人,都是北土旧将,这班人,未必心服啊!”
“是不能心服!”李秀说道,“北人一向看不起南人嘛!”
何天笑,“我可不敢看不起李老师!”
僚属在座,李秀对何天说话,不比只有卫瑾在或两人独对,一向是很有分寸、很照顾何天“明公”身份的,但这一次是这家伙自己撩上门来,乃瞪了他一眼,“我是西南,不是南!”
何天大笑。
文鸯、张泓亦凑趣陪笑。
笑过了,何天说道,“另外,陆士衡恃才傲物,中原士人,少有人能入其目中——当然,若仅以诗赋章句论,天下虽大,确是少有能无出其右者;只是,他看不起人,人又怎会心服于他?”
李秀忍不住,“我看,‘仅以诗赋章句论’,他也未必就那般了不起——你的《留别》《登池上楼》《水槛遣心》,他写的出来?”
李秀率性而论,并没有任何刻意吹捧情郎的意思,而文鸯、张泓亦以为淑贤娘子之论为“的评”,齐齐颔首;但情郎自己,出其不意,脸上却微微一红,掩饰性的干笑数声,“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何明公笑声既落,张泓沉吟说道,“还有一层:陆士衡本投贾郭,赵王伦诛贾郭,他投赵王伦;成都王倒赵,他又投成都王,难免朝秦暮楚之讥,甚至,有人会指其三——”打住。
咽下了“姓家奴”三字。
这个话,不是张泓一个人的想法,但考虑到张的情形有类似陆之处——原是贾南风的人,后却为赵王伦所用,因此,为照应他的面子,谁也不会明白说出来,现在,既然他“自白”了,倒不能不分解几句,以安其心。
何天微微摇头,“陆士衡南土世族,虽侧身‘二十四友’,但不能说是贾郭的私人;他节制的王粹、牵秀,原也分属‘二十四友’嘛!”
顿一顿,“同样的道理,也不好说他是赵王伦的私人。”
再一顿,“至于投成都王——成都王对他,有全济之恩,就为报恩,也该为彼出力的;只不过,这个力气,使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