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隐隐约约听出了一点深意,而楚宽也同样如此。这两人一个君临天下,却很好学……或者说好奇,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放眼天下的意识;而另一个则是因为常常要和全天下才俊当中的佼佼者打交道,再加上微妙尴尬的身份,于是在不断地努力充实自己。
因此,楚宽竟是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这些有闲钱的人会去买他们不舍得买的肉蛋,于是市面上的肉蛋禽类也许会涨价……而养猪羊以及鸡鸭之类的人发现这些值钱了,自然又会多多饲养……”
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又继续说道:“而这些东西多了,也许价格会应声而落,但也有可能他们会赚到更多的钱,那么对于这些养猪羊鸡鸭的人来说,从前吃不起的白米白面,各种好看的衣裳,甚至于贵重一些的首饰,兴许也可以买了!”
皇帝顿时抚掌赞道:“不错,类似就是这个道理,还有,肉食菜蔬吃得多,米面主食就会吃得少,只要手头宽裕的人越来越多,那么,哪怕稻米和麦面产量有所减少,但其实也能够让天下人糊口!”
张寿笑着点点头道:“皇上和楚公公果然想得深远。但是,这仅仅是一个理想的状况,单单一样东西的增产,未必能够拉动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甚至可能因为市面上充斥着棉布乃至于衣裳这样一种制成品,而使得其价格贱如草。可至少,这一条路没有错。”
“我曾经在国子监中说过今人胜古,为什么?如今的农具胜过秦汉,胜过唐宋,当然更胜过三皇五帝,尧舜盛世,胜过无数文人追忆的,周礼盛行的西周。
而有了好农具,田地的出产自然而然也远远胜过当年。所以,就和改进纺机和织机一样,如果继续改进耕作的农具,改进耕作的技术,培育优良高产的种子,亩产岂不会更高?”
皇帝的最后一丝漫不经心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郑重。他还记得当初读太祖实录时的那些记载,太祖做过很多事,很多当时不少人都无法理解的事,但也有很多事情广为人称道,这其中就包括亲耕,甚至曾经的外皇城北城中,就有多块稻田。
如今有人觉得太祖皇帝是为了表示重农,但他却从司礼监口耳相传的那些故事中得知,太祖皇帝是为了培育优良稻种。但因为开国之后百废待兴,后来太祖又倾力培养太宗,最后更因为避免夺嫡以及父子相疑扬帆出海,稻田却没能培育出优种,最终也就湮没在了历史中。
他轻轻点了点头,赞许地说:“你不愧是当年小小年纪就不辞辛苦奔波于田间地头,说服村人改种水稻,放养柞蚕,对于这些男耕女织的事情竟然看得这般深远。”
“臣只是觉得,乡亲父老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一些。”
说起这话的时候,张寿完全是一片真心实意:“臣曾经看过春种缺粮的时候,村人在面粉中掺杂大量野菜,不舍得放油盐,然后在锅中烘烤出一个个色泽焦黑,干涩发苦的野菜饼,以此果腹。臣也曾经看到过年幼的孩子发烧没钱看病在床上挣扎,父母却只能向老天祈福。”
“臣看到过辛勤耕作的农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汗滴禾下土却不敢休息片刻。臣看到过放养鸡鸭的孩童看着鸡鸭生出来的蛋馋涎欲滴,偷吃一个却会被父母打得死去活来,只因蛋要卖钱。虽然我家,或者说赵国公府收租很低,娘也帮过他们,但终究难解众渴。”
“所以,臣听到京城每年都需要大量粮食通过漕运和海运北上,米贵面贱,所以方才试着让村人把麦地改成稻田,又买来蚕种,大规模放养柞蚕,鼓励女子织绢。所以,当初跟着莹莹到村里的朱公权在田间放话鄙薄农家子时,臣想到的就是那些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
“使耕者饱腹,使织者无寒,这是为官者最应该做的。臣一个从来没考取过功名的白身,却承蒙皇上恩宠而官居国子博士,心里只希望能够在教化出一批才俊之外,再为耕织者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且,臣还想在四海之内征集棉种,还有其他各类海外的种子。”
张寿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要知道,如今用来纺织的棉花,原本并不产于中原,而是从西边传来。而如今我们吃的西瓜也好,葡萄也罢,也同样并非中原所产。臣觉得,在我大明疆域之外,这些能使人温饱的种子,比香料,比宝石玉石等等各种货物更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