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公爵明显地感觉到,祖父在接见了那些来自于远东的年轻人后,心情轻快了许多,这让他的好奇心一阵胜似一阵,终于在与祖父一同用午餐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啊,你是说,我曾经坚决地支持君主的权威,譬如我宁愿帮助过法国的敌人查理二世,也不愿承认护国公克伦威尔——如今却又对一些叛逆的新思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不去管制,甚至有乐见其成的想法,是不是?”
勃艮第公爵点了点头。
路易微微阖上眼睛整理一下思绪与话语,才慢慢地说道:“这样吧,我让他们送点东西来,你看了就会明白了。”
既然是国王的吩咐,即便厨房里的人再迷惑不解,还是飞快地将东西送了上来,勃艮第公爵迷惑地看着那瓶略带浑浊的液体,他在祖父的示意下倒了一点,喝了一口,随即不由自主地蹙紧眉毛:“这太难喝了,陛下,”他说:“还有点发臭。”
“对啦,你肯定没喝过,”路易说:“这是酿造中的葡萄酒。”他补充了一句:“是你喜欢的金玫瑰。”
“怎么可能?”勃艮第公爵大为惊讶:“它们一点也不像!”
“对啊,时间是种魔法。”路易说:“你问我为何会改变想法与态度,孩子,我可以告诉你,这两者我从未改变过,我希望我的家族,我的国家与我的子民能够永远地兴旺昌盛,万事如意。
但你也要知道,不说一百年,短短的十年也足以让这个世界演变成你无法想象的样子,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法兰西如同一艘即将解体的船只,在内外交困的浪潮中颠簸前进,狼狈不堪。贵族,官员与民众——他们原应该齐心协力,拉住缆绳,握紧舵盘,升起船帆,一同闯出那片暴风雨,但不,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想法,贵族贪婪,官员懈怠,民众则在各个野心家的鼓动下茫然地掀起一场又一场暴动,将已经不堪重负的法兰西推向覆灭的深渊。”
“是您拯救了法兰西。”勃艮第公爵钦慕地说道。
“拯救?不,我能够拯救的只有我自己,”路易无视勃艮第公爵的不解,继续说道:“虽然当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路易十三去世的那个晚上,马扎然主教就告诉我说,我已是法兰西的国王,我拥有这个国家,法兰西的每一个人都应当臣服在我的脚下,但我很就知道,这是个错误的说法,投石党,大孔代,加斯东公爵……等等,还有很多人,都在证明这个说法的谬误。”
“要说我对这些叛乱者是否怀抱着仇恨,当然,在我从巴黎逃出来的时候,”路易笑了笑:“别用这个眼神看我,这不算什么,我确实是逃出来的,在第一次投石党暴乱中,我,菲利普与王太后不得不在深夜中乘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逃离巴黎,在路上我看到暴民们在四处纵火,抢劫,施暴,他们在街道上筑起堡垒,见到马车就投掷石块和酒瓶。那时候我想,这些人是多么地可恶的啊,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但这样的想法,在我第二次离开巴黎,投入流亡生涯后就发生了改变,我发现,孩子,在我们的视线,不,甚至是足尖也不会碰触到的那个世界里,那些穷苦的,卑下的,平凡的普罗大众,他们并不如贵族们所说,是一群跳蚤、臭虫,无可救药的渣滓与垃圾;也不如官员们所说,是生性懒惰、头脑愚笨,需要用鞭子抽打才能劳作的牲畜,更不如那些教士们所说,是满身孽债,一口谎话,必须全心全意地奉献一切方能逃脱火狱的罪人……”他看向勃艮第公爵:“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
“他们和我们一样,会高兴,会愤怒,会悲伤,会感恩与仇恨——若说他们为何会与我们不同,不,并不是因为血统或是姓氏,这些不值一提——他们接受我们的统治,是因为我们垄断了所有的资源。”
勃艮第公爵不安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