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玺强忍着躯体的疼痛,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无力地看着王济和王焕,对他们说:“济儿,你为人正直,武艺高强,急公好义,广交武林豪杰,以后捍卫宁武司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改掉冲动自负的毛病,这是你的软肋。为父相信,只要你克服了这个缺点,你就能真正成为一代大侠……至于焕儿,你素来谦逊,喜好读书,善于手作,为父希望你与济儿将来一起考取功名。焕儿考个文状元,济儿考个武状元,一起光耀我王氏门楣,如此甚好。为父在九泉之下,也会心生欢喜……”
王济和王焕眼里饱含着哀痛的眼泪,沉重地连声答应。
王玺忍不住咳了几声,全身力气似乎快要耗尽,眼角微微泛红。大夫人蔡秋娘赶紧递上蚕丝手绢,一团浓红的血立刻浸染了纯白无瑕的手绢。
王玺痛苦地皱了皱眉头,看着哭成泪人的辛夷,努力挤出慈爱的笑靥,对辛夷语重情深地说:“辛夷,为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那么纯真善良,善解人意,可偏偏遇人不淑,唉……辛夷,你终究是个姑娘家,别太固执,你不能为了一个负心人而终身不嫁,耽误自己一生。这一切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辛夷,你值得被幸福温柔以待,而不是把自己禁锢在过去的痛苦中永远走不出来。虽然看不到你穿上凤冠霞帔的样子的确可惜,但为父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如意郎君,为父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啊。辛夷,你可千万别让为父失望啊……”
“父亲大人,辛夷不会让您失望的……”辛夷半跪在王玺的病榻前,晶莹剔透的眼泪是一颗颗白玉珠子,打落在王玺的手臂上。
王玺抿了抿没有血色的薄唇,双瞳里的光芒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眼睫虚微地扇了扇,对五个子女说:“我们王家自先祖王行俭被敕封为龙州宣抚司佥事世袭土司起,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十代了。但我不会把我们王家十代人积累的财富以及漳腊金矿的黄金,留给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我已请人将秘密藏宝地点画在一张藏宝图上,并将藏宝图分为五份,分别装在凝脂白、孔雀青、玄武黑、赤练红、月牙黄五本不同颜色装帧的《华严经》里。木槿和木棉已嫁为人妇,坦儿也已殇逝,就没有计划他们三个的了。你们谁也不会知道这张藏宝图的全貌是什么样子的,这张藏宝图又是谁画的。画藏宝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大明境内了,就连徐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去向……只有你们兄弟姊妹五人团结一致,才能通过五本不同颜色装帧的《华严经》找出完整的藏宝图,找到宝藏所在。当然,我这样做的初衷是希望你们能够齐心协力,把宁武司建设得富饶强大,把王家经营得有声有色。我不想看到你们靠着宝藏坐吃山空,宝藏只是你们面对大敌的危急时刻能够有所保障的最后退路,仅此而已……另外,在这里我要郑重其事地宣布,报恩寺不是我们王家的私有财产,它是国家的,是百姓的,是天下人的。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你们的后人,谁也不能打报恩寺的主意,绝不准我王家子孙任何人把报恩寺当做自己的家产。谁要是胆敢违背,就绝非我王家子孙,死后不得入我王氏宗祠!”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王樾忍不住问:“父亲大人,报恩寺可是您十多年来的心血啊!花了这么多财力、物力、人力,您就真的忍心这么捐出去?”
王玺一动气,又咳起来:“把报恩寺捐出去,绝不是一时兴起,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过去,我中了薛忠义的奸计,差一点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当年若不是正统皇帝仁慈,恐怕我们王家早就被诛了九族,王氏一族自当感恩戴德。如今正统皇帝成了太上皇,当今的景泰皇帝对王家依然厚爱,让王家能够继续在龙州宁武司世袭龙州宣抚司佥事一职……不管是正统皇帝还是景泰皇帝,对我们王家都是有恩的,我们自当知恩、感恩、报恩,为他们祝延圣寿,以报皇恩。从我决定将‘龙宫’改造成‘报恩寺’的那一刻,报恩寺就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报恩寺意在报恩,如果我们王家据为己有,就改变了报恩的初衷,丢失了报恩的初心,龙州百姓也会看不起我们王家,认为王家修建报恩寺是挂羊头卖狗肉……土木堡之变后,我想明白了,天有不测风云,世代更迭没有定数,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不一定能保住皇位,任何事物都会被时代的洪流抛弃遗忘。我只希望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几千年以后,哪怕我们王家不再世袭土司,每当人们说起报恩寺时,会想到我们王家,会念及王家的好,这也算名垂青史了。于公于私,只有把报恩寺捐出去,才是我们王家最好的选择……”
听完王玺的话,五个子女认同地点点头,谁也没有反对。
王玺朝着徐公使了一个眼色,徐公顺势将凝脂白、孔雀青、玄武黑、赤练红、月牙黄五本不同颜色装帧的《华严经》,分别交到王玺的五个子女王鉴、王樾、王济、王焕、王辛夷手上。五个子女拿着各自手里的《华严经》,感到格外沉重,像是怀抱着一块沉甸甸的玄铁,让整个身子往下坠。
漫无边际的寒冷,紧紧将王玺包裹。那是一种拼命往身体里钻的冷,每一块骨头被冻得发脆,每动一下全身骨头碎掉般疼。王玺的手脚开始变得僵硬,不能动弹,彻骨的痛要把他碾断似的。王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疼痛,他明白他注定命不久矣,现在的每一个时辰都在与阴间的勾魂小鬼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