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点了点头,转开话题,叹了口气,说道:“志才一时之杰,惜乎只因出自寒家,便不为府君所看重。难怪我今天邀他同来太守府时,他似有落寞神色,原来是文若你已举荐过他而太守却不能用之啊。……,唉,太守只给了一个水曹书佐的微末小职,想来志才必是不肯屈就的。罢了,我也不对他说了,省得自讨没趣。”
他顿了下,又说道:“当今之世,选士而论族姓,用人则必阀阅,非名族不能进,非大姓而不用,多少杰出之士因此泯然无闻,可惜可叹。”阀阅,在此处不是指功劳簿,而是指门阀士族了。祖上有功业,后世据以为资本,故为阀阅。
荀彧有同感,说道:“是啊。志才有大志,也有大才,凭他的‘志才’,却不能登郡朝为大吏,不得不屈居家中,曰夜以博戏为业,用酒来浇块垒。可惜可叹。”
荀贞默然片刻,想想戏志才,想想乐进,又想想空有才识却在决曹史上蹉跎到老的宣博,又回忆想起时尚出任乡佐时的欢喜和今夜李博在听到被除为督邮院小吏时的惊喜神态,再又转顾荀彧,复又看看自己,又是感慨,又是庆幸。要不是穿越到了荀家,要是穿越到一个贫寒之家,便是他有戏志才之才,在这个以阀阅族姓取士的时代,怕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荀彧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也是啊,阿兄你刚二十三四,我才弱冠,即能一个出任北部督邮,一个充任郡主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我的族姓!说起来,咱俩也是沾了这世之流俗的光啊!说不定便在此时,就有寒家才士在怪你我堵了贤者之路呢!”
夜深人寂。
荀贞说道:“夜已深。文若,走,我先把你送回主簿舍。”
“阿兄为兄,弟为弟,怎能阿兄送我?阿兄无灯,我先送阿兄吧。”
“就是因为我是兄,所以才应该由我来送你啊。”
兄友弟恭,彼此争着送对方,最终荀彧还是没能拗过荀贞。荀贞送他走着,问道:“我明天一早便归家,你有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要我捎回去么?”
“有一封给家父的回信,还有一卷才从书肆上购来的书与两块瓦当,要麻烦阿兄帮我捎回。”
“瓦当必是送给仲仁的了,书是给何人的?”仲仁即荀成,就是荀贞那个喜欢收藏瓦当的族兄弟,和荀贞的关系也挺好的。上次荀贞离家来郡,荀成和荀攸、荀祈一样都是送他了百钱。
荀彧答道:“书是送给我从兄仲豫的。”
仲豫即荀悦,八龙之首荀俭之子,在荀氏同辈、晚辈之中,若论军机智谋,他不及荀攸;若论处理政务,他不及荀彧;但若论学问,无人能及。荀彧比他小十五岁,非常佩服他。荀贞对此也是知道的。到了主簿舍,取了信、书、瓦当,荀贞借了荀彧的行灯,转回督邮舍。
……
到了舍内,许仲等人还没休息,在夜下的院里等他。
荀贞随手把灯交给看门的老苍头,吩咐说道:“明天还去主簿舍。”苍头应诺。
天气炎热,院中轻侠大多光着膀子,只穿着牛犊短裤,唯有许仲、“小苏君”苏正两人衣衫俱全,穿戴得甚是严整。荀贞热坏了,一身都是汗,接过小夏递来的蕉扇,呼啦啦猛扇了好几下,略得清凉,有了余暇问许仲、苏正。他笑问道:“你俩也不热?裹得跟个桶棕似的?”
苏正年岁不大,二十多岁,与荀贞相仿。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父母从小就教我,‘正’者,正也。名为正,不敢不衣冠正。”
荀贞觉得好笑。他和苏正也认识一两年了,尤其在西乡这一年多,差不多朝夕相见,不敢说尽知他的脾气姓格,也了解得差不多了,知道他是一个表面上总一本正经,实际上却常做出令人哭笑不得之事的人,简而言之,用后世的语言形容,两个字:闷搔。
此时见他又是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换在平时,荀贞会打趣他两句,今夜有心事,提不起说笑的兴趣,转问许仲:“君卿,你呢?你的名字可不叫‘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