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齐的男人,操一口纯正的京城口音,眉心一颗细微红痣,左撇子,身高大概七尺半。
陈青牛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谁都不知道,连最要好的刘七也不曾察觉。他自信能够将一局繁琐的围棋手谈彻底打乱,然后一子不差地复盘。所以陈青牛偷学的本事一直不差,这些年如履薄冰,不放过任何识字读书的机会,虽然他都不知道这般努力付出能得到什么,但还是用心去看,去听,去学。看琉璃坊的红牌清伶们是如何钓鱼一般勾搭男人,看几位领家是怎样调教雏妓,看坊内的各种勾心斗角;去听诗人骚客的吟诗作对,听三教九流的南腔北调,听百样米养出的百样人是如何嬉笑怒骂;去学武人的坐姿,官员反复无常的眼神,公子纨绔的荒诞言谈。
也许归根到底,陈青牛还是忘不了小时候那个在走廊无意撞见的男人,一手搂着琉璃坊当时的花魁,一手拎着一枚青色酒壶,身形摇摇坠坠,盯着自己的眼睛,笑了笑,轻轻说了句他至今还是听不懂的话:“有趣有趣,有缘有缘。小娃儿,熬过了十六年,就是坦途了,到那一年的清明时节,来我坟上祭三杯酒,浊酒即可。我,李牧不但给你一个名字,还要给你一份天大机缘。”
陈青牛长得清秀俊俏,却眼神浑浊,所以总给人皮囊上佳却灵气欠缺的印象。
只有刘七知道,陈青牛从小每天到了子时都会眼瞳刺痛,越长大越剧烈,到后来简直是痛不欲生,六岁起便到了会在床板上打滚的凄惨地步,十岁后每次等剧痛褪去,咬着布条或者手臂,睁开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泪,煞是可怕。
这也是陈青牛今日能瘸着腿走回柴房的原因,对于疼痛,陈青牛已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了将近十六年五千八百多个日子。
陈青牛曾照过铜镜,只看出自己的左眼瞳有一条蜿蜒赤线,右眼瞳则是黄丝,如蚯如蚓,若非细看,微不可查。
每当子时来临,陈青牛就只感受到两条丝线开始扭曲游走,仿佛活物,在他眼中肆虐,所谓五指连心,手指小小刺破,尚且钻心,何况是眼珠子,天晓得陈青牛如何撑得过来,只能解释为这苦命的孩子出生起习惯了悲苦,一切辛酸都成了畸形的常态。他骗了刘七很多年,说那是小时候风吹麦芒入眼,一直取不出,扎根了。
刘七信以为真。
事实却是。
那个据说醉死的勾栏状元郎当时帮陈青牛取了名字后,伸出手,指了指陈青牛的眼睛,神情复杂道:“此蛰龙也。”
(本章完)